原来血是没有味道的

她犹豫了一下，抹了一点血迹，慢慢地伸出一个手指，颤巍巍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跟自己想的一样呢，原来血是没有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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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敏婷，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张老师站在讲台上，推了推眼镜，眯着眼看了看教室稍微靠后点的位置。右手从抽屉里摸出一颗粉笔头，朝着一个梳着马尾低着头的女生丢了过去。

那女生受了惊吓，噌的站了起来，慌乱中手里捧着的书也掉在了地上，张老师扔过来的粉笔头牢牢的卡在马尾上，一晃一晃的，惹得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捂住嘴吃吃偷笑。

“杨敏婷啊，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张老师显然对自己精准的手法感到自豪，优雅的又推了推眼镜。

“老，老师，我不会。”杨敏婷低着头，红着脸，小声说道。

唰～又一颗粉笔头直直飞了过来，这次正中眉心。杨敏婷身体抖了一下，又赶紧立正，她始终低着头不敢看老师。

张老师秀了一番练习多年的小李飞刀，满意的眯起了眼，盯着杨敏婷开始咆哮：“你会啥，我问题还没问呢，你就说不会？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讲啊你，偷偷摸摸地在下面干啥呢，啊？别以为做小动作，我就看不见。把地上那本书拿过来，我看看。”一边说着一边往台下走去。

杨敏婷站着没动，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搓着衣角，都要搓出花来了。好心的同桌看她没动，就主动帮忙捡起来，递给了老师，坐下时瞥了一眼杨敏婷，可惜她没看到。

“哎呦，啧啧啧。真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啊，初三了啊，马上就要中考了，你这看的是啥书啊。唉，我都懒得说你了。书我没收了，找个时间让你家长来一趟吧。”张老师收起了那本书，转身继续讲课。

杨敏婷一声不吭，静静地站在那里。

叮零零～下课了。班里的同学们都开始收拾东西回家了，杨敏婷还站在那里继续发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可能是书被老师没收了，整个人的灵魂也丢失了吧。

等到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她终于清醒过来，叹了一口气，拎着书包走出了教室。路过走廊时，她看到同桌跟几个同学正走在前面，她伸出手，想着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毕竟上课时还帮了自己一把。

“哎，你说杨敏婷上课看的书是啥呀，我坐的远没看到。”走在前面的一个女生在跟身边的人闲聊。

“啥，你还不知道啊？我还以为大家都看到了。我跟你讲哦，我把书递给老师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好像叫什么《恋爱少女的100天》，哈哈，没想到她还是那么幼稚，还看这种书。她以为她是谁呀，又穷，长得又难看，也不知道怎么进来我们学校的。上周穿的那双耐克，一看就是莆田制造，还在我们眼前炫耀，哼，没钱还显摆。”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女生低生说道。

旁边的另外一个也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我昨天还听到有人说她喜欢上隔壁的那个林沫了，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林沫会看上她？”

“林沫？你是说打篮球很厉害的那个林沫？”

“对啊，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隔壁班的班草都敢追，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哈哈，那我得赶紧跟我姐妹分享一下，太好玩了，哈哈。”那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女生低着头摆弄着手机。一行人慢悠悠的在前面走着。

杨敏婷伸出去的手停了下来，僵硬在半空中，气到发抖的嘴唇被咬破出了血迹。她用袖子擦了擦，低着头快速地冲到队伍的前面。她很想跟她们吵一架，甚至打一架，她的拳头已经紧紧攥着了。以往同学有羞辱她的，她向来是不客气的，骂不过都是拳头招呼。闹到老师那里，她也不怕，她占理，她觉得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嘛。可每次到最后都是她受罚，那些侮辱她的人倒是没事，整天活蹦乱跳的。她很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子。张老师处理学生纠纷最常用的办法就是叫家长，凡事不问理由，先叫家长。后来，杨敏婷跟人打架又被叫了家长，她就趴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偷看，她看见跟她打架的那个女同学家长正将一个信封往老师怀里塞，张老师一边推辞着一边笑眯眯的四下张望。还张望啥呢？办公室里就你们两个。杨敏婷这算是明白了，为啥受罚的总是自己。她开始埋怨母亲没有钱，不会疏通关系，因为她每次都是空着手来，并且永远是最晚到的那个，她说她的煎饼摊子很忙，要等人少的时候再过来。

杨敏婷父亲去世的早，母亲没什么文化，自己经营着一个小小的煎饼摊子，在小区附近做点早餐。她母亲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所以她不想自己女儿也没有文化，就起早贪黑的拼命赚钱，加上手艺不错，在小区附近赢得了一些口碑，这么多年下来也积攒了一点钱。后来，在别人的介绍下，给杨敏婷报了一个私立学校，听说里面的都是有钱有势的人。介绍的人讲，让孩子在富人堆里学习成长，可以尽早地帮助她拓展人脉，积累资源。拼着命想要摆脱贫穷的母亲，一咬牙一狠心，就拿出了这辈子所有的积蓄，替杨敏婷做了决定。交了一年的学费，还给了介绍人几千块的介绍费，杨敏婷家里的日子日渐拮据起来，但杨敏婷母亲每天都乐呵呵的，她觉得女儿进了这学校，跟那些有钱人一起学习，以后一定也能够变成有钱人的。

这些话也都是杨敏婷在家里偷听到的，这些她母亲从来不跟她讲，她只关心作业做完了没有，在学校打没打架。杨敏婷一边往家里跑着，一边默默流着泪，她后来很听话了，也不再跟同学们吵架、打架了，母亲去学校的日子也少了。偶尔跟牌友闲聊的时候，她母亲会绘声绘色的跟她们描述女儿学校的事情，说她女儿去了这个学校变得乖了很多，真是个好学校。

到楼下了，杨敏婷拿出钥匙打开了门。这间租来的两居室空荡荡的，母亲还没有回来，她一般要卖完晚餐才回来，小区门口晚上会有很多人买包子之类的面食，卖晚点她还能多赚几块。杨敏婷推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坐在书桌前开始发呆。今天书被老师没收了，自己还没看完，作业也没心情做，真是烦啊。她本来基础就不太好，现在又初三了，老师讲的很多东西她都听不懂，同学又不愿意跟她讲，老师下了课就跑没影了，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学校都是这样子。她想着反正都看不懂，那就不看了吧，别人家里都会请家教的，自己母亲又不懂，也没钱请家教，学了也白学，估计也是考不上高中的料，不如多看点喜欢看的书。她又回忆起那本小说里面的事情来，一脸陶醉，她想着考不上高中她就准备安安心心在家里写小说，其实她已经偷偷写了好几万字了，就藏在这个小抽屉里。想到这里，杨敏婷翻出了自己的笔记本，一页一页的重温着，想着接下来的剧情该怎么写。

吱～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时候，自己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胖胖的女人探了个身子进来，“婷婷，你回来啦，先出来吃晚饭吧，作业等会再做啊。”

“妈你先出去，我等会自己去吃。”杨敏婷看了看门口，打开抽屉把笔记本藏了起来。

“出来吧，妈跟你一起吃，顺便跟你聊个事。”杨敏婷的母亲站在门口，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行吧行吧，这就来，你先出去啊。”杨敏婷皱着眉头，不耐烦的甩了一句。她的好心情没保持几分钟就被打断了。

“怎么今天还是包子啊。”杨敏婷坐在桌子前嘟囔着。

“今天晚上还剩点没卖完，想着别浪费了，就拿回来当晚餐吃了，你放心，我另外给你买了一个大鸡腿，放在你碗里了，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母亲夹着筷子，往婷婷的碗里递着。

“婷婷啊，你还记得之前一直给我们家送东西的王叔叔吗？”母亲看了婷婷一眼。

“记得啊，怎么了？”

“你觉得，你王叔叔人怎么样啊。”

“还能怎样，跟我又没有关系。”

“你这孩子，王叔叔对你多好，平时他最关心你的学习了。你看，今天的鸡腿还是他给你买的呢？他最近跟我说他要到我们附近工作了，暂时没地方住，想要跟我们一起住，说是还可以互相照顾一下，你看······”

杨敏婷看着碗里油腻腻的鸡腿，又想起了自己那个油腻腻的同桌，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就打断了母亲的话，忍不住对她说：“妈，我今天又跟人打架了。”

“啥，你又打架了？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老是不听话呢？说你多少次了，老是在外面惹事情，你进这个学校不容易，妈这辈子的钱都花进去了，你怎么就不能让妈安心呢？啊？上次你老师还跟我讲说你最近乖多了，你怎么又打架了啊？你打谁了？你老师说你再打架就要开除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哎呀······”母亲听到这，也没心思再说其他的了，紧张的搓着手止不住的唠叨。

“我打了我自己。”杨敏婷听不得这般唠叨，置气的扔下一句。

“打了自己？婷婷啊，你可别吓唬妈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算了算了，我不吃了，我要回去写作业了。”杨敏婷越来越听着烦心，扔下一句话，回了自己的房间。

“哎，婷婷？你吃完饭再写啊。”母亲站起来，试图用手拉住婷婷，可回应她的却是冰冷的关门声。

杨敏婷回到屋里，依旧气呼呼的，她只觉得很压抑，很烦躁，她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她打开抽屉，翻开了另外一本书，这是一本画册，里面都是她的爱豆，她看着这些美男子们，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她欣赏着画册里的盛世美颜，听着门外叮叮当当收拾碗筷的声音，朦胧间似乎听到有人在打电话。

“孩他爸啊，你怎么走的那么早，我一个人好苦啊。每天起早贪黑的卖煎饼，也挣不了几个钱，供你女儿上学，她还不学好，整天在学校里惹是生非。我又不敢骂她，怕她生气，不开心，只能跟你倒倒苦水。唉，你这个没良心的，走的那么早，这个家我扛不住了啊。隔壁的老王对我们娘俩一直挺好的，我想着凑合着一起也可以分担一点压力，可我担心你闺女不同意，也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唉，算了算了，我自己一个人也还能再扛扛，真扛不住再说吧。婷婷最近都不怎么跟我说话了，每次都爱答不理的，我知道我没有文化，她学的我都不懂，我只能给她上最好的学校，给她买最好的衣服，穿最好的鞋，可能吃的差了点，可我没想过要亏待她任何东西，只想她能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唉，孩他爸啊，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啊，你教教我啊······”

“也不知道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还说为我好，买假的鞋子给我，让我同学笑话我。开家长会，你穿的破破烂烂的坐在教室最后面，我都没脸抬头，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班里同学一个个光鲜亮丽的，就我一个灰头土脸，老师也看不起我。哼，说是为我好，你从来没问过我的想法，私自替我做主选了学校，每天只关心我作业做了没有，考了几分，打没打架，从来不问我到底喜不喜欢。”杨敏婷捂着耳朵嘟囔着。可就算是捂着耳朵，她依旧能够清晰的听到外面讲话的声音，就像在耳边一样，嗡嗡嗡～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的讲话声渐渐弱了，杨敏婷继续看着她的爱豆，看着她的漫画书，继续沉浸在属于她自己的世界里。

吱呀～门又开了，母亲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热好的鸡腿。

杨敏婷吓了一跳，也来不及收拾自己的桌子，母亲已经到跟前了，她瞥见了桌面上花花绿绿的东西。

“婷婷啊，这些是什么啊，你作业做完了吗？”母亲放下了鸡腿，想要拿起桌上的东西看一看。

“妈你别碰！我自己收拾。”杨敏婷一边说着，一边推着母亲出去。

“婷婷啊，你怎么能这样子呢？我是你妈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啊？”母亲一边倒退着，一遍说道，眼眶已经微微泛红了。

“说了你也不懂，我还说什么，你都不了解我。”

“婷婷啊，有什么话你跟妈妈讲啊，你说了我才能懂啊，妈妈一定会支持你的。”

“我不想上学了，我想写小说，当漫画家，你支持我吗？”杨敏婷也完全顾不得了，她只觉得心火突突的冒着。

母亲身子顿了顿，“婷婷啊，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你怎么能不上学呢啊？你不上学，妈妈这辈子的辛苦不就白费了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你，你想啥呢？你看看你隔壁林叔叔家的孩子，就是因为学习好，今年刚毕业就找到了工作，一个月有五六千工资。你不学习，以后怎么找工作？怎么养活自己啊？靠我卖煎饼吗？我卖了一辈子煎饼，挣得钱都给你交学费了，你啊你······”母亲也是气着了，她没想到婷婷这么不听话，她不知道婷婷怎么了。

杨敏婷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挥舞着手，冲着母亲大喊：“你就是不了解我，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真正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是你强加给我的，我过得很累很辛苦，你知道吗啊？我恨你······”她气炸了，觉得这辈子受过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她不顾一切的喊叫着，想要拼命的把母亲推出去，推出这个独属于她的小世界。

啪～一阵哗啦啦的声音穿刺而来，杨敏婷手下一空，她睁开了眼睛，嘴巴也张得大大的，说不出话来。她看见她母亲倒在了地上，门口桌子上的鱼缸也摔了个稀巴烂。那是父亲去世前留下来的鱼缸，放在这里十几年了，里面的那条小金鱼此时此刻躺在地上挣扎着，眼看着就没了呼吸。旁边的母亲躺在那里，头后面渗出了很大一滩的血，杨敏婷腿一软跪了下来，伸出颤抖的手放在了母亲的鼻子下面，没有了呼吸。她大脑一片空白，愣了很久，开始哈哈大笑起来，一声声尖叫肆虐疯狂，她伸出手疯狂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抓着自己的脸，两只满是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地上的血迹，她犹豫了一下，抹了一点血迹，慢慢地伸出一个手指，颤巍巍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跟自己想的一样呢，原来血是没有味道的。

她慢慢地垂下了手，双目无神的坐在那里，血迹已经蔓延到脚下，她没有打算叫救护车，她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思了，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包括所有的爆脾气，难过和委屈，统统都没有了。她抬起头看了看桌子边上的水果刀，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她想试一试自己的血是不是也是没有味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