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

        那年在回故乡的途中，看着车外的光景在向后奔驰，稀稀疏疏中，不知为何，我的印象却是少了几分令人欣慰的金黄，多了几片让人发昏的土黄。曾经的回忆在时间的河流里被逐渐冲刷，现在剩下的也只有那零星点点了，像荷叶一样，泛泛的浮于水面上，起起落落，害怕着有一天，一场雨会将一切都淹没……

        我坐在车里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直到黑暗隐没了这一切，我却还在注视着黑暗。当车渐渐的慢了下来时，我才发现已经到达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下了车，四周一片漆黑，夜里有些微凉，偶然吹来的一阵风，吹动了残存的树叶，也吹起了我内心的悸动，看着巍峨的大门，我很清楚，我又一次回到了故乡。那一夜，我困的很是厉害，印象中只是寒暄了几句，便早早的睡下了。翌日早上，我起的很早，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眼，站在屋外，伸着懒腰，呼吸着家乡清晨的空气，感到惬意，感到怀念。再次看到了院子里的这一切，单边的围墙上零零散散的挂着些许藤蔓，不过或许是深秋的缘故，大多都已泛黄。门前的台阶下，孤独的躺着一个笼子，后来里面住进了兔子，于是每年回去喂兔子便变成了一件乐事，不过不久前，它们却都死去了。庭院里的地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铺上了，想想曾经的泥泞坑洼，莫名的感到欣喜。还是那几间平房，还是那几棵树木，变化并不是很大，只是灰尘又多了一层，年轮又多了一圈，时间又过了一年罢了。

        眼前的这棵树木是一颗柿子树，不是很高，细瘦的树干，干枯的树皮，放眼望去，就像一个天命之年的老人。上面还稀稀疏疏的结着柿子，但却都有了虫害，祖母曾说如果打虫药不管用的话，可能就要把它刨去了。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当我再回来时，它就已经不在了吧。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院子的门口。大门底下堆积着许多的豆蔓，从远处看去像一座小山丘似的。当然这些豆蔓都是为了让羊过冬用的。还记得祖父曾告诉我，在小时候我就十分的喜欢羊，但当时家里还没有羊，我就一直哭闹着要养一只羊。但现在我听起来，却没有一点实感，至少现在我的心里知道着我对羊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喜爱了。但纵使我忘记了这一切，祖父却没有忘。自从祖父买了羊之后，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都在养着它们。还记得上次回去的时候，又新出生了几只小羊，那时的我真的很欣喜，但我心里却很清楚，跃动的心一定不止我一个。

        祖父每天都惦记着喂羊，至少我印象中是这样的，每天的喂食，加水，都不曾忘记。祖父有时会带着镰刀，到远方去为羊群收割食物，还记得那一年祖父“满载而归”，手背上却留下了伤口，我们虽然有些责怪祖父的不小心，但祖父却笑着说，谁让那里的东西太多了，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纵使羊已经不在是曾经的羊，但喂羊的人却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祖父每次经过羊圈前时，它们便会像孩子一样蜂拥而至，祖父当然也心领神会，开始为它们准备食物，而这其实已经成为了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

        祖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稳重，勤劳，可靠。祖父很少闲下来，除了喂羊外，每天都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奔忙，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祖父的手被太阳晒得黝黑，有些地方已经皲裂，手背上的青筋爆出，有的地方还会有点点黑斑，整体看来，显得十分瘦骨嶙峋，但祖父只是笑着说，人老了，都会这样的吧。祖父的眼带很深，眼皮也已经塌了下来，虽然祖父也是用人老了这个理由来解释，但我心里很清楚一定不只是如此。祖父总是观察着四周，关心着他人，默默的付出着，为我们遮风挡雨，岁月渐渐侵染了祖父的内心和形体，但即使是这样，我永远都会记得，在我肩上的双手，风起的时候，有多么温热;我永远都会记得，伴我成长的背影，是你用岁月换来我无忧的快乐。我感谢祖父，因为正是这样的祖父撑起了我们这个家，正是这样的祖父成就了我们的今天，更塑造了今天的我们。

        我转过了身，拐到了楼梯的入口，开始往上走，在那梯道的最上方盖着一个木板，所以能通过的入口比较窄小，但也并非是无法通过，只不过小时候能轻而易举通过的入口，到如今却必须弯下腰才能勉强过去。终于我到达了这一切的顶点，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静静的放眼远望，暮秋初冬之际，秋天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将圆未圆的朝阳，渐渐的升到高空。天空散发出柔和的光辉，澄清又缥缈。田野上面，仿佛笼起一片轻烟，股股脱脱，如同坠入梦境。只是，这眼前的一切一年一年的渐渐的模糊，心中害怕着某天会忘记这景色，忘记这由心而发的快乐。

        不知道就这样注视着远方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了祖母的叫喊声，我向下探去头，才发现是早饭已经做好了，我急忙的跑了下去，祖母问我怎么跑到了房顶，我笑了笑，只是说想多看一看故乡的风景，祖母也笑了笑，说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罢了，便开始给我盛饭，我坐在饭桌的一旁，看着弯着腰的祖母。那一刻，我真真正正的看清了祖母，祖母老了，身体佝偻了，脸上的皱纹极深，像干了的核桃皮，年轻时乌黑的头发已有如严冬初雪落地，像秋日的第一道白霜，披洒在四周，稀疏白晃。祖母是一个十分仁慈的人，至少在我的印象中祖母从没有对我发过火，只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在一点点的长大，而祖母却在渐渐的老去，岁月剥夺了年轻的你，那往日默默付出的你，但你的笑容却永远是那样，永远柔化着我的内心。

      祖母爱笑，十分的爱笑，祖母对他人笑，对家人笑，对自己也一样的笑，笑这个词在我心里已经无疑成为了祖母的代名词。 幼年时的我在祖母笑的摇篮里成长，现在的我亦是如此，在祖母笑的陪伴下不断向前……现在的祖母依然还在笑着，只不过现在的微笑却不再像曾经的那么纯粹，那么耀眼，其中混入着岁月的痕迹，杂糅着时代的变迁。但我的心里很清楚，变得不是祖母，而是岁月，纵使是祖母也无法颠覆岁月的长河。但祖母并不在乎这些，依旧微笑着面对着生活，笑对着明天……笔触至此，耳边响起了光良的一首歌《童话》，“我愿变成童话里，你爱的那个天使，张开双手，变成翅膀守护你。”而我要守护祖母的那一抹微笑，守护那陪我走过人生岁月的微笑，纵使岁月漫长，也不离不弃。

      光阴如水，岁月如莲。一个人的时候，静静守着这抹安然，划一笔流转的时空，坐落于某个角落，拈花不语，寂静，不张扬的婆娑，静静与岁月磨合……

        回老家的日子里，最振奋人心的日子莫过于过年了，红红火火，非常热闹，人们为了这一天准备着，等待着，却也在不知不觉的老去着，人走茶凉后，一切一往如初，还是守着自己的土地，寂寞地冷暖自知，回味记忆的味道。时光留下的斑驳印记，承载着我们一路走远，渐而陌生。而我们能做的有什么呢，只能在岁月的河流的岸边，看着它缓缓流过，努力的在心中留下她曾经来过的回忆，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你会泪流满面，因为你发现眼前的陌生，原来是自己曾经不想忘记的留恋。

        还记得跟随父母一起去拜年的时候，走在泥泞的坡道上，颠颠簸簸，一条一条的小巷纵横交错着，像网一样密密麻麻，坡道的两旁都是一行行灰色的砖墙，而有些却有点起皮，顺着屋檐向前望去，偶尔道旁还会点缀着稀稀疏疏的绿树，偶然传来的鸟叫声，将我从冥想中拽回。直到现在我还记不清这些小巷的脉络是如何伸展，如何汇成着我们这个村落。我跟在长辈的后面，踉踉跄跄的就这样一直走着，走遍了这个熟悉的村落，走遍了这数岁光阴。在每一个庭院的停留，总是充满着欢声笑语，但烟花易冷，光彩过后，留下的却又是不尽的留恋和淡淡的心殇。在故乡的这段时间里，我不止一次听到那些长辈说，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我们所有人才能坐在一起了吧。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在这样的世界里，我们迫于现实，渐渐变得身不由己，渐渐变得趋于陌生，或许下一次的相聚，便又会是一年后了吧。白居易曾在《简简吟》中说道:“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就如同美丽的彩霞容易吹散，珍贵的琉璃容易碎裂一样，而人的悲欢离合也正像如此罢了。         

        每年都是那样的时光，只是这么多年来，人却渐渐的“少”了，日子也渐渐的变得失去了曾经的那种韵味，时间在不断的向前推进，而曾经的我们却在灯火阑珊处渐渐隐没。或许真正改变的是人的内心罢了，潜移默化中，我们摒弃了曾经的稚嫩与无知，在经转轮回中寻找着全新的自我，或好或坏，但却都意义深远，因为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种改变，更多的是自我的调和。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不再是曾经的自己，曾经烙印在一圈圈的年轮中，也被我们尘封在了每个人的心底，而它也在不知不觉中映照着过去，改变着现在，描绘着未来。

        有时我总会不禁的想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句话，人们都说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但是每一个人却又在抗拒着分别，这虽然矛盾，但这却也十分的合理，星野道夫说过：“一样的春天,却不一定给予了所有的人相同的喜悦.因为欣喜程度取决于每个人过冬的方式.如果没有竭力对抗过严冬,就不能体会到春天的温暖。”忍受过岁月的考验后，才能更好的领会相聚的珍贵。“失去了才懂得失去的价值，他赐予了拥有无限的期盼和向往，也正是有了失去，人们才会希望拥有，人们才有了前进的方向。”

        时光有时像流星一样，划过天空的那一瞬间，纵使转瞬即逝，但却总会在璀璨星空中留下一条美丽的弧线；时光有时又像烟花一样，不断的向上攀升，在最高的地点绽放，或红或绿，星星点点，承载着欢声笑语，承载着沧桑岁月……

        我还记得那年要离开的时候，也是那样的一个晴天，但心境却已经不同了，心中留下着不舍。我像往常一样照下了门口前的那一排排砖块，实际上到了现在我还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每年都要这么做，只是看着那一张张离开时的照片，感觉能找出岁月的痕迹，纵使仅仅是那砖瓦棱角的缺失，却也充满着意义，因为那代表一年又过去了。

        离开的时候，路边是一排排的秃树干，上面没有绿叶，没有欢乐，只是矗在那里，静静的，默默的，黯自神伤，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等待着下一圈年轮……远方的路一直在向前蔓延，家乡再一次在身后渐渐远去，习惯了这样离开，便不再抽泣，只是心中的不舍却久久不能散去。当岁月将懵懂变为了领悟，当时间将童真的绿洲变为了岁月的荒芜，我才感受到了什么是岁月的年轮，我才明白了什么是时间的珍贵，我才体验到了什么是生命的成长……

        或许远方或者故乡，总会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静坐默想，解开内心的情伤，然后静静的，感知生命，感知人生，感知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