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词人蒋捷告诉我们:秋天是用耳朵来听的。他写了一首《声声慢》,题名就是“秋声”:
黄花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豆雨声来,中间夹带风声。疏疏二十五点,丽谯门、不锁更声。故人远,问谁摇玉佩,檐底铃声?
彩角声吹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
这首词一共十个声字,写了九种声音:
“豆花雨”(农历八月下的雨)淅淅沥沥的声音;秋风呼呼的声音;“帮帮——”的打更声;“丁丁——”的风铃声;军营里的号角声和胡笳声“呜呜咽咽”此起彼伏;晨起时人马的喧嚣声;邻居女人“噗噗”的捣衣声,哝哝碎碎的诉苦声和大雁远去“呀呀——”的鸣叫声。
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词中九种声音,声声写都是词人无可排解的苦闷。声音本无意,是羁旅的词人为它们涂抹上了悲凉之色。
容城人问我:你在西安听过秋么?西安啊——没有春秋,只有冬夏。在西安住过的人都懂:昨天还是短袖短裙,一场寒风秋雨后,人人都要裹着羽绒服瑟瑟发抖。再说西安人的秋天也不是听来的的,是在超市里邂逅的——一年一度的螃蟹促销大战开始了——我们就知道秋天来了。原本也可一叶知秋,可西安市的黄黄红红早被勤劳的环卫工人扫的无迹可寻了。
今年,我在容城听秋——
在白洋淀,听到的是文人之秋:瑟瑟秋风让芦苇荡起起伏伏发出“沙沙——”的声音;水拍打船舷又发出“哗哗——”的声音。这一声声诉不尽“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豁达和潇洒。
容城:听取秋声一片在容城,听到的是烟火之秋:
谷丰印象南门一出来是东西朝向的金台西路,一到下午五点,这儿就成了一个开放式的菜市场。
我其实最爱这种菜市场,不喜欢超市。这就像撸个串就必然要去没顶棚的地方——路边摊大排档。要是去装修雅致高档奢华的大酒店里撸串,因少了那一丝烟火气和世俗味,一定没有滋味。买菜也是一样,超市里的菜都洗得干干净净,用保鲜膜裹好放在塑料盒里,黄瓜、胡萝卜、豆角连长度都是整齐划一的,这不像蔬菜倒像是蜡制的模具。这样的地方哪有菜市场接地气——
容城人会将自家菜园子的几颗葱蒜拿来摆摊的;但大多是开着机动三轮车拉着蔬菜水果来摆摊;还有的豪气干云,六人座的小面包车拉着红薯萝卜白菜来摆摊;最牛的还是开着私家车后背厢一掀拿出蜂蜜就开始摆摊的,我只能想人家摆摊卖的是心情。
一条路两边应有尽有:有卖各色咸菜和炸鸡块、鱼块的摊子,浩浩荡荡的排开阵势颇为壮观;有“滋啦滋啦——”炸油糕的;有烙金黄金黄的玉米面饼子的;有刚揭锅的热气腾腾的水煎包子……
有一卖葱老人,白发白须,如入定老僧一般静坐摊位之后,有人问葱的价钱,他总是答:自家种的,不搞价。常想大隐于市,他一定是位“高人”;有一骑三轮车的大哥,日日满载一车翠绿叫卖,还时时将晶莹的水珠洒到精神的绿色上,何时看他的一车碧绿都比别人来的有神。这工作“爱”与“不爱”就是不一样;卖水产的小两口最是恩爱,一边杀鱼去鳞,一边互相调笑。让你不买都想多待会,就是看着也跟着喜欢;卖辣椒的壮汉却是个手机迷,什么时候买他的东西都要大喊一声:人呢?才见他放下手机答道:要啥?……
摆摊就要吆喝,容城人吆喝有三种方法:一是佛系——自家的带绿荫子的红萝卜面前一摆,你自己看我是干什么的;二是写在招牌上做做宣传,一目了然;三就是吆喝了。
容城人吆喝用的是大喇叭反复播放,最绝的是基本上都用本地方言吆喝,那吆喝声有河北梆子的高亢、华丽、曲折、跳跃,极富于震撼力,听后使人感到痛快淋漓,回肠荡气。(若是没有听过,可以参考郭德纲的保定方言):
“新到好吃的无核蜜橘,十块钱八斤,还有一块钱一斤的,快来买!”简单明了,价格为王;
“大白菜贱买了,一元一个。”我立即觉得自己是个土豪;
“猪肚、猪蹄、猪头肉、猪舌头,烤鸭、鸡脖、鸡肝、大鸭头、大鸭脖……”我几乎疑心这是郭德纲的高徒在练绕口令;
“贱卖尖椒!贱卖尖椒!赶紧买啊!不多了。”尾音那个不多了十分押韵好听,就像是唱戏;
“好吃的香蕉,特别甜!特别甜!”这个着重强调味道;
“小虾,小鱼,小山根,又好又便宜,要买的赶紧来啊。”山根原来是一种小鱼,油炸着很好吃。而且老板此言不虚,傍水无山的容城鱼虾的确便宜新鲜。
吆喝声真是此起彼伏,乱哄哄你放唱罢我登场……若是偶尔出现一句普通话吆喝,都觉得颇为不和谐。
汪曾祺老先生说:“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我想老先生说的生之乐趣就是这接地气的吆喝吧。
细细品味这吆喝声:有生命的轮回,有四季的变幻;有喜怒哀乐,有悲欢离合……
今年,我坐在容城看书写文,就听这接地气的烟火秋声。
容城:听取秋声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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