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想考北大,能考上吗?
文:我是素颜
公司里新招来几个保安,有个皮肤黑黝黝的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每次我走过时,都会盯着我看,有点让我身上发毛。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让保安队长带他来见我,我倒要瞧瞧,这家伙肚里有什么小九九,想谋财害命,还是咋的。
他一进办公室的门,我立刻先发治人,给他来了一个下马威:你想干什么?
他站在门口,细细地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小心翼翼地问:您是张老师?
什么张老师?这是我们公司张总。旁边的保安队长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这是张总。他掏出手机,打开像册,递给了队长:你让张总瞅瞅,这个是他不。
队长把手机递了过来,这是一张翻拍的照片,虽然人影有些模糊,但中间高个子的人真的是我。
你是?我想从他脸上找到旧时的模样,依然可见:想起来了,你是狗剩。
官名叫王富贵。他补充了一句。
老师,我想考北大,能考上吗?原来是熟人,难怪呢,每次都要多瞅我几眼,咋不认我呢?我招呼他落座,让保安队长忙自己的事去。
狗剩落了座,说道:三十多年没见,怕认错,就是觉着像,姓也一样都姓张。名字当年您也没告诉我们,我们也不知道。
三十多年前,我还是十九岁的愣头小伙子,刚刚中专毕业,父亲帮我找了一个教书的工作,就在狗剩村里,那时他们正上初二,一个班里有二十八个人。他们比我也小不了几岁,每天我们就厢混在一起,踢球、滚铁环、赛跑,还比赛割麦子,下河捉鱼。到了饭时,他们争相叫我到去家吃饭。我也不推让,东家进西家出的,在村里教了一年书,吃了一年的百家饭,与他们感情深着呢。
不过,后来当了兵就再没有回去过。没想到,一晃三十年都过去了。当年的孩子,现在也变成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男人了。
我记得你妈妈做得小米捞饭很好吃,里面还有山药蛋呢。她老人家还好?
狗剩揺摇头:我爸我妈都走了,一个脑溢血,一个癌症。
我们也老了,老人们可不就说不在就不在了,我妈也走了。其他同学呢?他们活得咋样?你给我说说。指着像片上的人,我一个一个问。
她怎么样?我指着一个最清秀的女孩问:是叫王小雨吧?她考上哪了?在北京还是出国了?我记得她的梦想是上北大。
老师,我想考北大,能考上吗?她疯了!狗剩长叹一声。
怎么会疯?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十八个孩子里,这个孩子是我最看好的,脑瓜子灵透的很,一点就通,学习成绩在全县也是拔尖的。模样也长得俊,背后好多男生都给她写情书。
怎么会疯呢?怎么疯的?
还不是因为家里穷,不知小雨听谁说的,学习好又怎么样,考上了你家也供不起。就为这话,她日夜盘算,盘算着盘算着就不对了。刚上初三就疯了,再没上过学。
后来嫁到了山里,听人们说嫁得是个残疾人,动不动就打她,疯得更厉害了。
几乎没听到狗剩后面的话。不知谁说的,你家那么穷,考上了你家也供不起。这话听起来好耳熟。
是谁说的呢?是谁说的呢?我不敢回答,是谁说的呢?
我们去看看小雨吧,看能为她做些什么事。内心有一个强烈地欲望,一定要为王小雨做点什么。
七打听八打听,终于打听到了王小雨的家。
在一堵破败的烂砖破瓦堆集的围墙里,有一个篷头垢面的女人在嘤嘤地哭泣,嘴里不停地嘟哝着一些外人听不懂的话。
会是小雨吗?我停下了脚步:小雨,是你吗?
女人听到说话,抬头望着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边哭泣一边不停嘴的唠叼。
老师,我想考北大,能考上吗?没错,是小雨,模样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虽说年龄已过四十多岁,还和我认识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脸上脏乎乎的,有层层黑色油腻,却看不见一点皱纹。头发还是黑黝黝的,没见一根白发,只是因为长久没洗过的缘故,都胶成了一股又一股。
小雨,过来,我是张老师,你还认识我吗?
小雨没动。我把手里的苹果拿了一个出来:小雨,过来吃个苹果吧。
小雨走了过来,接过苹果贪婪地吃了起来。
她的残疾丈夫从屋内走出来,戒备地看着我们,眼睛里透出一股嫌疑的戾气。
狗剩替我介绍:这是我们的张老师,专门从外地赶回来看看小雨的,可以进你们家里看看吗?
老师,我想考北大,能考上吗?他放下了戒备,嘴角有了笑意:进屋吧。
掀开门帘,一股呛人的气味扑面而来,这那里是家啊。大白天,屋里却阴暗没有一点光线,到处堆满了杂物,床上,胡乱铺着几块烂垫子,那里有被子床单枕头的区别,全都是一个污迹斑斑的颜色。
曾经如花似玉的小雨就在这样的床上,与那么个丑陋的男人生儿育女,我不敢想象。她曾经那么有追求:张老师,我想考北大,你说我能考上吗?
扭身从屋里出来,我对小雨的丈夫说:我想把小雨的病看好,让她过正常人的生活。明天,就带她住院吧。
男人想都没想,一口拒绝了:你可以给我钱,我自己带她去看病。
狗剩拽了拽我的衣服,替我做了回答:行,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再告诉你。
背转他,狗剩告诉我,小雨的丈夫怕小雨病好,抛下他远走高飞,根本没打算给她看病,人们接济的钱,他都存上了,可也没见给小雨买过一件新衣服,小雨身上穿得全是人们送来的旧衣服。
小雨命真苦。狗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么一个人,当年学习那么好,志向也高,可惜,白瞎了。
她娘家人呢?都不管?
她家穷,您也知道,当年就因为穷才看不起病,打发她嫁了。后来她爸也没了,更没人管她这回事了。孤苦伶仃的,可怜着呢。
我久久没有说话,小雨啊,小雨,到底是谁害了你一辈子呢?
回头,看到了小雨,站在阳光里,已停止了哭泣,正举着一个苹果,和太阳比大小呢。她眯着一只眼睛,望着太阳,无比地投入。
也罢了,就让她在混沌中过完余生吧,假如清醒过来,看到自己的当下,生不如死,她会杀死自己一百回。
张老师,我想考北大,你说我能考上吗?
不!不!我一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一定只在心里想了一下:你家这么穷,考上上得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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