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或18岁的春节,伯父带着堂妹回老家过年,这时她已长成苗条的大个子,扎着长长的马尾辫,穿着时髦的羽绒服。
她上次回来应该是我10岁左右,我的伯父过年带着她回安徽,她穿着红色的呢绒大袄,一头黑色卷发,额头中间还点了一粒美人痣,这是她第一次回安徽,我看到她时感觉是电视里的小公主下了凡间,她让我感觉自己过年才有的新衣服都变得陈旧且落伍。
早饭的时候她不愿意吃我们那煮的清水挂面,一群大人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想吃炒面。炒面是什么,那时我从来没有听过也没有吃过。我记得最后我妈把挂面放水里煮了一会,在将熟未熟前捞出来过下凉水,之后加上鸡蛋放锅里炒。
堂妹盛走一碗,我看着锅里还剩一些站在那咽着口水。我妈仿佛看出我的想法,她问你也想吃吗?我说是的。她把剩下的盛给我,我看着细长的被油炒过发黄发亮的面条,吃了一口,觉得怎么这么好吃?为什么我们以前没想到面条还可以这么吃呢?
我爸兄弟四人一半在安徽一半在上海,原因说起来很复杂,和曾祖、祖父这两辈人的思考方式有关,总归,我有两个伯父住在上海,而我家和另一个伯父住在安徽的农村。因此我对上海一直有种特别的情愫,那是我心目中的大城市,繁华热闹灯光璀璨,对比起我生长的乡村,那是梦幻的地方。小时候听到别人说上海的坏话我都会反驳并很不开心,仿佛上海是我的另一个故乡。直到19岁那年我去了上海,我发现上海是一座特别大的城市,很难融入进去,但那是另外的故事,这里略过。
19岁之前我没有跨出过我们的县城,那是现如今看起来不大的地方,却是多年前我对城市的初次具体的印象。在这之前,我所理解的城市主要是在电视里、图书里以及远在上海的几个亲戚偶尔回来的衣着打扮里。
堂妹第二次回来的时候,那时我家里养了一只土狗,长得一身油光发亮的短黄毛,长身矮短腿,胖得很,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像个妖娆的妇人。它的短腿就像我后来看到的柯基,不过它并不是柯基。我们喊它小黄,全因它的毛色是黄色。
城里的亲戚难得回来一次,爸妈想方设法给他们做一些特色的菜,一些我们平时难以吃到的土特产也轮番上桌,比如黄鳝、泥鳅、驴肉等等。小的时候总期待亲戚尤其是上海的亲戚来访,这样我们才能吃到很多平时吃不到的东西。
这年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爸说要做狗肉给他们吃,我不知道是堂妹还是伯父的要求。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立马去找我妈,听说要把狗杀了?我妈说是的,过年给他们做个狗肉火锅。我说不行,我们自己养的怎么能杀掉呢?我妈说,以前养的狗不是过年也被别人毒杀偷走了吗?我说,反正不行,不能杀。说完我气愤的跑到楼上去。
我听见楼下的喊声,我跑到阳台,看隔壁的一位按年龄我应该喊伯父的人,他已经用绳子把小黄吊在院子里柿子树上,我眼看着他拿着锤子朝小黄的额头捶了一下,小黄痉挛的扭动了几下,绳子却更紧的勒住它的脖子。鲜血从它的头部渗了出来,它还在挣扎。伯父又捶了两下,小黄这时一动不动,头上的血更多了,嘴巴微张,舌头伸出来半截,它死了。我目睹了整个过程,我想大声地呼喊停下,但我仿佛被按住了灵魂,我捂住了嘴,泪水从眼角夺眶而出,我连哭泣都没发出声音。
午饭的时候,我没有下去,爸妈过来喊我,我回了句不饿,不想吃。我躺在床上,还陷在刚刚小黄被杀的场景里,我一阵后悔,觉得刚才为什么不阻止,刚才为什么不下去救小黄?我为自己的懦弱胆小愤怒。
等我下午下去的时候,小黄已被退了毛,只剩下半只吊挂在屋檐下的钩子上,变成狗排狗腿和狗肉了。另一半被打死它的伯父拿走了,他一听说能吃狗肉兴奋地要死,一定要自己动手,这是后来我听我妈说的。
晚饭的时候,火锅里弥漫着迷人的香味,在冬天的夜晚,发出咕噜噜路冒泡的声音,小黄已变成一块块肉片在锅里沸腾。堂妹用筷子夹了一块吃了,她爸问她好不好吃,她说挺好吃的,是什么肉?我听到我爸和他爸异口同声说是牛肉。我正想说,这是狗肉,被我妈给瞪了一眼。这时我才明白,堂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肉,也许她并没想吃狗肉的想法。
堂妹若无其事的又吃了好几块,说怎么感觉和牛肉口味有点区别?他爸说,这是乡毋里的牛,和上海的唔一样。说的时候伯父自己也夹了几块吃了。她点点头没再问。
我伯父对着我说,你也吃两块。他说这话仿佛是想让我证明这是牛肉一样,我还没来得及拒绝,他已经夹了两块放我碗里,我看着爸妈的眼色也是要我吃下去。我硬着头皮把肉塞进嘴里,咽了下去,我说很好吃。
我说完这句话,父母和伯父仿佛都变轻松了很多。只有我好像吃了自己的一块肉,在心底深处剜了自己的一块肉,关键是我在吃的时候我觉得那个肉确实挺好吃的。我觉得自己背叛了小黄,也背叛了自己的灵魂。
饭后我跑到外面,试图呕吐吃下的东西,但并未成功,我吃的东西好像已经被我消化殆尽。我用尽了力气涨红了脸挤出了泪水却一无所获。
这时堂妹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边上,她问,你在干什么?我说没有,就出来透个气。她说这么冷你出来透气,骗鬼嘞?她说你们这里的牛肉真好吃,和上海的不一样。我说,是吗,我没吃过上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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