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鞭炮不用来炸矢,那么它的鞭生就是不完整的。而如果过年期间不去炸一次矢,那么童年就是不完整的。
炸矢花样不多,返璞归真。虽然外行传得神乎其神,但实际上,炸矢从来只有三式。
一曰:倒栽葱式,乃是将火头置入矢内,蓄势而发,威力无穷;高手才能熟练操作,稍有不慎,则矢到临头。
二曰:仰望星空式,乃是英吉利国传入,将火头朝上,先置入矢中,再点燃火头;国内炸矢家常对其表示鄙视,呼为奇技淫巧。
三曰:飞刀式,乃是点燃鞭炮后,计时抛入矢内,作飞刀状;或有当空爆者,引万粪空巷,粪发涂墙,甚为大观。
余幼时即好学。当时老家遍地旱厕,我遂常在旱厕内练习炸矢,数月后,便掌握了倒栽葱式的精髓。时兴玩法曰有地放矢,即蹲守于旱厕坑外,待有人进入旱厕方便时,使用飞刀式发鞭入坑,有精进者,可以使其在入矢瞬间空爆。常闻大叫、吼叫、嚎叫,并C语言,这大概是我最初的编程启蒙。后来我自学了C++、python、Java,却总也找不回在旱厕旁边学习C语言的乐趣。
后来,大家陆续升了初高中,都改变了志向,不再常去炸矢。只有我矢志不渝,每次回老家,都在琢磨着炸矢之道。虽说炸矢只有三式,但大道至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式炸矢,却有万千变化,奥义无穷。炸矢其实有很多值得钻研的地方,虽然现在没有给它申遗,但在我心里,它已经俨然成为至高无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就拿炸矢的派别来说。自1977年恢复高考至今,炸矢便分为了文理两派。理派主张实事求是,常用h=1/2gt²、s=vt来计算飞炮的射程和发射点;文派则认为,事物的变化是绝对的,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飞炮不可能两次炸中同一堆矢,于是他们摆放飞炮的位置便较为从心所欲,时常从以往的经验里获取教训,但不总是成功,因为真理不仅具有客观性,还具有相对性。
炸矢还分为南北两派。倘若一个炸矢者位于南方,那么他们的旱厕在冬天很少结冰,或者只结了一层薄冰;这个时候炸矢就是一个颇有风险的行为,因为炸矢者面对的不仅有矢,还有和矢伴生的危险化学物——一氧化二氢。擦炮儿入内,或受潮哑火,或一鸣惊人,后者尤为可怖,方圆三米以内,生灵涂炭。
而北派炸矢者则殊有不同。天大寒,厕冰坚,在使用“倒栽葱”或“仰望星空”式炸矢的时候,如遇陈年老矢,则需要快、稳、狠地将其刺入矢中。在其他季节,则与南派差别不大。不过,总体来说,北派炸矢者手劲更大,南派炸矢者则身法更加灵活。
我深耕炸矢这一领域,已十年有余。近年来,炸矢圈寂寥无人,偶有为之者,也越来越浮躁。传统的炸矢三式已经少有年轻人愿意继承了。他们用呲花、用飞炮炸矢,手段是一样的,耍起来却少了很多兴味。殊不知,只有最朴素的擦炮儿,才能获得最纯粹的炸矢体验,而用擦炮儿炸矢的擦、点、弹、甩、摁、提、扣、捻八法,还有多少年轻人愿意学呢?
今年春节,我买了一大堆擦炮儿,准备将我毕生绝学传授给小辈。然而,他们却总是抱着手机,连旱厕的结构都不愿意了解。
而当年和我一起炸矢的小伙伴,则一脸腼腆,谈起炸矢,则色变挥手,不肯再言。他们已经上了大学,习惯了大城市里瓷的、大理石的厕所或蹲便,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更悲哀的是,我渐渐地发现,曾经遍布乡间的旱厕,已经全然变成了混凝土瓷砖的新式厕所。它们像是格格不入的增生物,刺入大地的皮肤,渗出血来。
这些厕所,硝烟进不去、擦炮儿进不去,唯一能进去的只有被现代文明“教化”了的人。他们和他们的矢一样,从出生开始,就被厚厚的水泥与土地隔离,就像漂泊的落叶,无法归根。
当烟花照亮了大地,角落里的旱厕黑黢黢的,像一双双沉默的眼睛。
——谁来拯救炸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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