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华盖集续编（3）
纪念刘和珍君
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我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痛苦，就将这作为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在四十余被害的青年之中，刘和珍君是我的学生。学生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了，我应该对她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她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学生，是为了中国而死的中国的青年。
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到这地步。何况始终微笑着的和蔼的刘和珍君，更何至于无端在府门前喋血呢？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哀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中国军人的屠戮妇婴的伟绩，八国联军的惩创先生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
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请愿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徒手。
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我目睹中国女子的办事，是始于去年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弹雨中互相救助，虽勋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女子的勇毅，虽遭阴谋诡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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