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月亮在夜空中显得十分明亮,好像水洗过一样。七月初七的月亮没有什么特殊的,通常还没有满一半,有时被云层遮住,也不会有人感到特别遗憾。
竺氏点着了一把晒干的艾草,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仔仔细细熏了一遍蚊子。这是整个夏天都要做的事,毕竟巷子里的水沟里藏满了蚊子,要是不用烟熏一遍,晚上就别想呆在院子里。
立秋已过,天气还没有凉下来,知了有时候叫着“热死啦”,有时候又叫起“被花丝(注1)”,好像在节令的变化中手足无措了起来。
张先生叫余锦荣一起抬堂屋的八仙桌:“锦哥儿来搭把手,我们把桌子抬到院子里去。”
余锦荣一边抬着桌子往门外倒退着走,一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先生,我今天也要继续乞聪明吗?”
“当然。”张先生回答得不假思索,“之前让你准备的科举时候用的笔、墨和砚可都准备好了?尤其是笔和墨,这是最马虎不得的。等会儿就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余锦荣羞窘得脸上发烫:“先生,乞聪明是蒙童做的事,学生已经十五了。”
自从他开蒙以来,每年都会在七夕这天向牛郎祈求聪明。直到父亲去世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应该同母亲一道承担起生活的重担,而不能再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
没想到今年在张家过七夕,竟然又要重温一番“乞聪明”的仪式,余锦荣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回到孩童时期,那时候父亲还在,每一个节日都热热闹闹,每一个仪式都不曾含糊。
张先生一边端详着桌子摆放的位置,一边对余锦荣说道:“十五可不就是个孩子吗?没有及冠,没有成家,还可以继续变聪明的。”
余锦荣似乎被说服了,不过张先生还有更加能说服人的理由:“再说了,你马上就要去鄮县(注2)考试,拜拜牛郎,讨个吉利。”
竺氏熏完了院子,开始准备给牛郎织女的贡品。她去厨房里拿了几根青瓜,又把早上去金钟大街上买的两串葡萄也放到了桌上:“可惜今天没有卖寒瓜的老农,不然赶在寒瓜落市之前我们还能再吃一回。昨天本应该去大桥赶一回集,我忘记了,家里大大小小居然也没有人提醒我。”
张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两个香泡,也一并搁在了桌上:“哈哈,看看这是什么。我今天在书院里摘来的,贡完之后还能用来熏屋子。”
竺氏白了张先生一眼:“一天天的,就知道从书院里摘果子玩。要是香泡成熟了掉下来,捡几个回家倒也罢了,这绿色的显然还没成熟,也不知道有没有学生看到你这副偷摘果子的样子。”
张先生摸摸鼻子,笑道:“没人看到,没人看到。其实是几个学生调皮,居然爬树去摘了香泡,我看到之后没收来的。不是我摘的。”
“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先生学子们都盯着香泡树做什么,一个个恨不得天天有香泡从树上掉下来,人家长得好好的,没掉下来,就自己爬上去摘。可是这香泡难道不是酸到发苦,一点都没法吃吗?摘来能做什么?还不如看看那几株无花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成熟了。”竺氏嘴里这样说着,手上仔细地把瓜果摆放好。
张澄安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县学的香泡是有灵气的,但凡大考小考,大家伙都会去孔圣殿里供上香泡拜一拜。”张澄安小时候常常打扮成男童模样溜进县学去玩,孔圣殿那是必然要去瞧一瞧的。
竺氏听了,有点好笑地道:“尽由着学生们胡闹。”说着环顾四周,想找找神出鬼没的女儿又在什么地方躲着。
“安姐儿,你在丝瓜架下做什么?”竺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那里蚊子不多吗?你还没有被蚊子抬走?”
张澄安如梦初醒,赶紧从丝瓜架下走出来:“我就是想着,既然坐在葡萄架下能听见牛郎织女说悄悄话,丝瓜架下应该也差不离吧?”
当然,事实让她感到失望:“可惜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可能是真的要葡萄架的。娘,我们家什么时候也种上一架葡萄?”
竺氏并不想理会女儿的异想天开:“家里院子不够大,没地方种葡萄了。要种的话,将来你自己成家了,在自己的小家院子里种上吧,到时候葡萄熟了,记得让娘吃上几颗。”
“娘说的有道理。”张澄安认同地点点头,便朝着余锦荣道,“锦哥儿,你帮我记着些,以后咱们家的院子里要种葡萄。”
余锦荣一本正经地点头应道:“好的,我记下了。”
“好了好了,这些小事也要锦哥儿记着,你去找张纸写下来不就行了?”竺氏没好气道,“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快去把你的针线篮子拿出来,拜一拜织女,说不定这几天还能给锦哥儿绣个笔袋。”
张澄安一边去屋里拿自己的针线篮子,一边嘟囔道:“我倒是敢绣呢,问题是我绣出来的东西锦哥儿敢不敢用?”
余锦荣笑道:“安姐儿,你做出来我就敢用。”
竺氏也笑:“安姐儿对自己的手艺可算是有自知之明。锦哥儿,端午那个香囊你还带着呢。”
知了停下了一整天来歇斯底里的鸣叫,唧唧的虫声在院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皎洁的月色下,八仙桌前端靠近院门的地方摆着各色瓜果,后面左边放着余锦荣的文房四宝,右边放着张澄安的针线。
余锦荣在裁好的彩纸上写上:“余锦荣乞聪明。”把纸放在文房四宝上面,然后把笔递给张澄安。
张澄安也拿了一张裁好的纸,在上面写上:“张澄安乞巧。”并把纸放在了针线上。
他们对着月亮拜了拜,在心里默念着:“愿聪明灵巧,一家和乐,明天像今天一样美好。”
注1:“被花丝”是方言谐音,大致意思是秋天来了,要盖棉花被了。
注2:鄮县是明州州治所在地,现宁波市鄞州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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