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元宵过去了,孩子们和老人们就巴巴地惦记着过过节了—家乡的男女老少把过端午节说成是过节,春节是节,中秋是节,元宵是节,可是不知为什么,偏偏他们唯把端午称作过节,而过春节叫过年,过中秋节叫过中秋,过元宵节叫赏元宵。
过节在我的记忆里仿佛就是一副热气腾腾的样子,因为那天的清晨,因为那天清晨的开笼。
农历四月,天气逐渐热起来,家门口的泡桐树树长出了新叶,一大朵一大朵地喇叭状花儿挂满了枝枝叉叉,有的被风吹落在地上,躺在头天下的雨水里,就像躺在碎了的镜子里。这样的日子,祖母就为过节的早晨开笼做准备了。菜场的鸭蛋买回来了,洗了,滤干水,浸泡在一大缸盐水里,然后将家里那口大缸盖上盖子,我至今都不明白的是,那缸盖上竟然还要贴一张红通通的纸,这纸通常是父亲从学校做横幅的纸上裁剪出来的那么一小块。更有趣的是缸盖上贴了红纸还不够,还需放上一把剪子,现在想来可能是家乡的人们怕开笼的咸鸭蛋会坏死在这缸“浅海”里,以为红纸和剪子可以避免这一现象的发生。
很快四月过去了,桐花也带着醉人的花香离开了,春风荡漾在家乡的角角落落,也带了节的味道。五月初四,由码头到电影院的整条街,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多起来了,水晶包子,肉包子,菜包子,堆得像小山似的,与平常的包子不一样的地方就是那天的包子的皮面的中心会点上红色,大家说是食品红,可以吃。
家里的粽子是婶婶包好送来的,绿油油,长着三只小羊角一般,粽子不是像现在这样绑白线,而是绑着棕绳,黄褐色,滑溜而结实。茶叶水在吊罐里咕噜咕噜响着,那是茶叶蛋在煮着,煮出的香味越来越浓厚,人闻着闻着也便感觉饿了。
五月初五,我们是在一片香气中醒来的。真的过节了。厨房里,灶上放了一口过节才使用的一口大锅。锅上立着一个竹质的大蒸笼。锅里的水在咕噜咕噜喘着粗气,蒸笼热得大汗淋漓。母亲在厨房等待着,等着开笼的那一刻。
餐厅里,方桌上摆上了一张被桐油漆得油光水滑的圆桌面,那是只有过时过节,或者请客才用的桌面,平常倒立在楼下柴房间里,任凭黑暗笼罩着。
可能是火候到了,蒸笼终于背请上了圆桌面。此时的它依然大汗淋漓,但是香味愈发浓烈,勾得我家几个孩子眼睛睁得老大。揭开蒸笼的盖子的动作必须由母亲来完成。只见她戴着手套,轻轻地把盖子慢慢从蒸笼那里挪移开来,先是将盖子提起,因为蒸笼里可是一笼子过节的食物,不用看,谁都知道那里一定是一如既往地堆得像小山,接着,盖子被平移开来,最后倒扣在桌子上。
开笼了,开笼了……家家户户此时都在开笼。蒸笼终于显山露水了:从大盐水缸捞出的咸蛋此时沿着蒸笼摆了几圈,茶蛋的蛋壳龟裂像龟裂的土地,包子像点着美人痣似的,粽子油绿油绿的散发着棕叶的香味。
母亲开始分这笼里的元蛋了—家乡称咸蛋为元蛋,因为五彩的蛋络子是要装元蛋的。挂在脖子上,炫耀着络子的精致还是有元蛋吃的富足?至今我都没有弄清楚,分元蛋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孩子们要拿去斗蛋,就像北方人斗蛐蛐一样好玩。
开笼的元蛋、茶蛋、包子、粽子吃进肚皮里,撑得肚子难受,于是大家伸手去拿蒸笼里差点被人遗忘的蒸得烂熟的蒜瓣。这样的蒜瓣剥了皮,像吃蛋白似的,软糯。
过端午节,过节,就这样在清晨的开笼节目中拉开了序幕,高潮还在中午的大团圆,在中午酒席上的觥筹交错,这是孩子们最为向往的
离开家乡几十载,几十载没有享受开笼的味道,可是开笼,这个端午的重头戏永远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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