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几周的一点点的搬家,终于可以在新家住了。那时候的装修就是刮了腻子,蓝色漆木头的窗户,一层玻璃,一层纱窗。院子的功能主要是用来种植各种作物,比如葡萄、西红柿、黄瓜、草莓、大葱等等,只留了一条从大门到客厅入门的小路,简单到像是住到了乡下的舅舅家。
但是房子很大,就好像2018年的今天,一个在北京只有40平米公寓的人,突然搬到了别墅的感觉。
周末的时候,我总是在各种家人的忙乱中窜来窜去,不堪其扰的妈妈打发我出去:“一排家属院有9户人家,去看看有没有小朋友可以一块玩玩,快出去!”’
可是妈妈忽略了我这个人实在是太腼腆了。
我走出去挨家看,只要看到大门关着,我就对自己说——这里还没有人住,就算有人住也不一定有孩子,有孩子也一定是很小或者很大的孩子,不会和我玩!
接下来的几周时间,我的预言得到了一一验证:第一个邻居家隔了一年才搬进来;第二个邻居家的大哥还没结婚,没孩子;第三个邻居家的孩子已经成年,看我们的时候都是居高临下的瞥视;第四个邻居家的孩子比我还小三岁,彼时甚至还在含着奶嘴,我看他的眼神都是居高临下的瞥视。
直到我有一次走到了第五家门口,两扇大门敞开着,没有影壁,整个院子都是地砖,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正在狂吃零食的小男孩——我居然能看见他的零食有卜卜星、小袋装的桔子粉和果丹皮,旁边放着上发条的绿色青蛙和小坦克。
我极其扭捏的走到客厅门口,小男孩妈妈走出来,是和妈妈年纪相仿的一个阿姨,她费劲的端着一个搪瓷盆在淘米:“你是谁啊小朋友?你是来找我们家虎子的吗?”
我害羞的涨红了脸,说:“我是刚搬过来的,想找小朋友和我一起玩。”
然后我就看见一个和我身高一样的小男孩,拿着一大包的卜卜星走出来。我们俩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都充满了迷茫。
“这是我们家虎子,你就叫他小虎。”虎子妈妈笑眯眯的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小蛋。”
话音未落,还没等到虎子妈妈继续热情洋溢的说下去,我和小虎已经像约好了一样出门去溜达了。小虎是个闷骚的孩子,我也是虎壮怂人胆,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已经和隔壁农行家属院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玩起了跳房子。两个小时以后,我和小虎飞奔回家撕了报纸和废旧写字本开始叠元宝,我们和那几个孩子约好了摔元宝。
两个家属院都充斥着摔元宝和大喊的声音。气场过于强大,以至于连路过的狗都绕着我们走。
天色刚暗的时候,胡同里传出了姥姥的声音:“小蛋~~~吃饭!”
已经年近古稀的姥姥,声音完全不苍老,洪厚而有穿透力,充满了劳动人民的特色。
我们一哄而散,临回家之前,我和小虎商量好了明天一起去幼儿园。他因为搬家,周末前刚刚转到了和我一个幼儿园,周一是第一天。
第二天八点钟,我准时出门,到小虎家叫他一起去上学,却发现他还在喝奶。终于遇到了一个比我还扯的人,我认为八点上学的意思是八点出门,小虎却认为是八点起床。
我和他在八点半的太阳下走着,他说:“真热,真想回家玩积木。”我没理。他继续不死心的说:“你说,咱们要是不去上学,老师会说我们吗?”
我一边踢着各种小石头一边说:“那有什么,我六一儿童节演出都没去,老师也没说我。”
他眼睛突然亮了,说:“我家有很多玩具,你想去玩吗?”我冲他踢了一块石头,意思是告诉他滚蛋。
“你不知道吧,我的屋子里有一书柜的书,有小人书,有十万个为什么,还有中国少年,还有舒克贝塔,还有一个叫什么迅的……”
我打断他的话:“咱们赶紧一块回家看书吧!”
于是我俩手拉手回家本蹦蹦跳跳的回家了。
他从领口里抽出钥匙开门,他家房子也很大,我看舒克贝塔,他玩积木。十点多的时候,天气突然阴沉了下来,院子里两棵梧桐树也让屋子里顿时变成了傍晚的颜色。小虎哆嗦了一下对我说:“就咱俩在家,万一有坏人来怎么办?”
我看他哆嗦,从心里也升起了一丝寒意:“我记得又一次在路上看到一个药瓶写着蛇胆,会不会有像蛇一样的坏人才吃这种药?或者人吃了这种药就会变得像蛇一样坏?”
我俩谁也不说话了,就这样对视着,看得对方的头发都竖起来了。
他迅速跑去锁了门,拿出了在庙会上买的木质的青龙偃月刀,还有李小龙同款的双节棍,甚至水枪都灌满了水。我们躲在床下一直趴着,心生无端的恐惧,仔细听着每一个动静。
树叶的摆动,光斑的变化,鸟叫的声音,风吹铁门的声音,都让我们在床底下惊恐不已。很刺耳,很冰冷,酷热的天气里,我们居然像是在冰棍厂的取货窗口,浑身被寒气包围。
很想听到生活里的声音,比如卖牛奶的哨子,比如后排泼妇阿姨的叫骂,比如胡同口家长回家的车铃声。
但是什么都没有,时间和空间好像都突然变了,我和小虎在一个极度异常的空间里,我们握着手里的小木刀和双节棍度日如年。
直到小虎妈妈推门回家。我才从床底下一跃而起,像是黑夜里终于出现了一盏明灯。
我飞奔回家,并且跟姥姥和妈妈大大方方的说了我逃了半天课,去了厕所撒尿,解决了在小虎家床底下半天没去厕所的问题。姥姥一脸无可奈何的给我盛了一碗蛋炒饭,我吃的很撒欢。姥姥和妈妈看我逃课逃得那么心安理得,居然对我无话可说。
很美。世界很美好。
小虎毫无疑问的被他妈妈痛痛快快的骂了一顿,因为他居然大包大揽说是他拉我逃学,全然不是他平时贼头贼脑的性格。那次逃学之后,我再没有逃学的事情发生,这个记录到了大学才被打破。有些离经叛道并没有美好和乐趣可言,它带给你的只有恐惧和悔恨。被限制的、可控的、偶然的叛逆,才是身体发福之后愿意品味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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