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物三种之一：杀驴

杀物三种之一：杀驴

        驴子“咴儿咴儿”地叫，它不知道它要奔赴刑场了。它的叫声是一种音乐抑或是一种低哀的悲鸣，但谁又知道呢。

        老付把驴牵进了后院，后院的北边也有一头驴，是头女性驴。老付牵的是头男性驴。我估计驴的叫该是一种歌声，要不怎么那么高昂、激越，它让自己恍然觉得这里是后宫，而不是后院。后院是驴的刑场，但驴不认为这里是刑场。这可真是一头蠢驴。老付牵驴的缰绳突然绷紧了。接着驴一梗脖子挣脱了缰绳，老付眼疾手快重新抓住绳子，把绳子绾在手腕上，一瞬间的工夫，手腕就被勒出了一道红印。老付不住嘴地骂着，驴日的，想让我松手，门都没有，死到临头还想好事……。他和驴就这样僵持着。老付的老婆在一旁哈哈大笑，说，你看，你看，你付哥又上来驴脾气了。这时公驴和母驴隔空对望，它们的眼神突然生动起来，它们丝毫不记得命运是安排在别人手里的。驴的眼睛里有一泓清水，它能照出人隐藏在暗处的谋略，但驴不知道，驴要是知道了就不是驴了。我只能用自己的心思去揣摩一头驴。两头驴开始眉目传情。老付有点不耐烦了。我说，付老板，你就成全它们的好事吧！想想你年轻时——一旁的老板娘轻轻地骂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说，谁没年轻过？老付真的松开了缰绳。公驴像得到了大赦，跑到母驴身边，一阵耳鬓厮磨，之后把前腿搭在了母驴的脊背上，身下的器物在母驴的屁股上蹭来蹭去。两头驴开始转圈子。

        院子不大，有几处茂盛的草在秋天深处招摇。北面堆放着块煤，东面是拴驴杀驴的场地，竖着一个类似单杠的东西，上面挂着好几个钩子。南面是一口机井，老式的辘轳，提上来的水清澈、明亮。井口摆放着几个大盆，盆里老是装满水，专门漂洗驴肉。

        两头驴还在转圈。老付说，转吧，转吧，待会就给你们败败火。驴听不懂，驴仍沉浸在忘我之中。老付的“全驴宴”在贾庄这一块久负盛名，全称就叫“付家全驴宴”。一桌宴席全部是驴的各个部位的器官，有驴肝驴肺驴心驴鞭驴脑皇后等，要不叫“全驴宴”。驴的浑身净是宝，就连被剥下的驴皮都成了阿胶的主要原料。记得有一次开宴席，老板娘大喊，孙厨，给二号桌上盘“皇后”。我听了莫名其妙，不知“皇后”为何物。老板娘急的点着我的脑袋说，连“皇后”都不知道啥东西。她说，“皇后”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说女的。她说，女的有啥？“？”她见我还是不开窍，说真算笨到家了，母驴的生殖器——驴屄，明白不？没吃过还没见过？真难为你干了这么多年，我尴尬地笑笑。

        九点半了。老付对两头驴说，你俩也玩恣了，咱们走吧。公驴像得到了满足，听话地跟着老付离开。老付招呼他儿子小付拿来铁锤、粗绳子、和一件破旧褂子。老付用褂子蒙住驴的眼睛，然后用一根粗绳套了个活套，把驴牵进了活套里，这样，驴子就进入了人的圈套里。至于为什么给它蒙上眼睛，老付的解释是让驴子坦然地离开这个世界。我觉得这样的解释未免有些牵强，你想啊，被蒙上眼睛的驴子可不会认为黑暗和光明有什么区别，它没有人那么多的心思，它只想到一味地干活，有时连简单的爱情都被人为地拒绝，你说，驴子能不梗脖子和人较劲。现在驴还没有觉得危险在一步步地靠近，有人为它画地为牢，你不是梗脖子吗？我就给你下圈套、使绊子。小付两手紧攥着绳套的一头，扭头招呼我和他帮忙，小付害怕一人拽不动。我们俩一起喊一二，绳套一缩紧，驴子“咣当“一下摔在地上，老付抓起铁锤猛击驴子的脑袋，驴子发出沉闷嘶哑的一声鸣叫，四蹄朝天蹬了蹬，不动了，一头活在人世间的驴就这样走完了驴的一生。院子北面的母驴像受了惊吓“嗷嗷”地叫着，老付说，别叫了，别叫了，后天就轮着你了。两头驴从天堂到地狱，有时是一样的命运。

        老付麻利地拿起剔骨刀，“蹭蹭”几下就把驴皮割开了，两小时不到就把一头唯物主义的驴肢解得七零八落。庖丁解牛，老付解驴，物不同，道法相似。有时我真佩服老付的狠劲。老付一脸凶气，看不出丝毫的悲悯。想象一头瞬间倒下的驴，我的两腿都有些打颤。老付经常鼓励我好好学学，说技不压身，学好一门手艺就多一份赚钱的门路。我说我学不来，不敢杀生。真的，有时连条鱼都不敢杀，我们鱼档上的小厨师就是一把杀鱼的好手，他从鱼缸里捞出鱼，鱼不情愿地甩甩尾巴，鱼肯定流泪了，但你看不到它的眼泪，因为它把眼泪留在了水里。小厨师把鱼举过头顶，猛地朝地上一摔，一股鲜血从鱼的鳃里流出来，几分钟的功夫就把一条鱼搞定，有时我都觉得人的生命真的比一条鱼一头驴重不了多少。我笑着对老付说，你杀生过重，生来别变成驴啊！老付哈哈大笑，他说，我们活着都不过是头负重的驴，哪有快乐可言？我说，咋没有？驴子的快乐来源于一头异性的驴，你的快乐得益于驴的痛苦。老付不以为然，说，这都是些高深莫测的驴言驴语，我要不快乐了吃啥喝啥？该不成喝西北风？就是放下屠刀也成不了佛，人活在这世界上，都吃不上喝不上了，哪有那么多浪漫和忧伤？活该它是头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