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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心学的开启者,为何成为王阳明“最熟悉的陌生人”?

明代心学的开启者,为何成为王阳明“最熟悉的陌生人”?

作者: 阅后暂不焚 | 来源:发表于2018-08-19 20:57 被阅读13次

    01 

    近年来,我们时常会听到各种与宅男宅女有关的趣事,从技术宅、学术宅到二次元宅。在五百多年前的明代,也有一位资深学术宅男,他在家里宅了整整十年,几乎是足不出户,连食物都要家人在墙壁上凿了一个洞送给他。

    不仅如此,这位宅男七十多年的人生中,拜师、赶考和为官的经历都很短暂,大部分时间在家乡度过。虽然长期宅居家中,但他的影响力却没有因此减弱,慕名向他学习的人蜂拥而至。弟子中有建树的也不在少数。

    值得一提的是,此人和被称为“明代第一奇人”的王阳明,也有着极深的渊源:他和王阳明的启蒙老师是同门师兄弟,他的亲传弟子又和王阳明是终生好友,但著作等身的王阳明,在作品中对这个人却几乎只字不提,颇有几分蹊跷。 这位有几分神秘色彩的超级学术宅男,就是被称为“岭南第一儒”的明代学者陈献章,也就是被后世称为“白沙先生“的陈白沙。 

    02

    陈白沙出生在广东新会,这个地方在近500年后又出现了一位大人物,著名的维新变法的领袖之一,近代史上鼎鼎大名的梁启超, 但在陈白沙的那个时代,岭南在文化方面和中原地区的差距还很大,此前能在思想领域产生全国性影响,大概也只有唐代的禅宗六祖惠能大师,而在惠能大师圆寂的七百年后,又一颗岭南文化的明星人物冉冉升起。 

    陈白沙童年很不幸,他是一个遗腹子,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父亲的过早离世,对于陈白沙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由于父亲不在,他对含辛茹苦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非常孝顺,而这也是他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选择在家乡而没有远行的重要原因;此外,父亲的去世使得陈白沙童年的教育主要来自于他的祖父,而他的祖父偏向于老庄思想,这也使得陈白沙和同时代的学者相比,多了几分宠辱不惊的淡定。 

    不过,就此认为,陈白沙是一个逍遥无为、崇尚绝对自由的人,也是片面的。 陈白沙虽然一生保持着淡泊的心态,但家国天下的情怀却依然深厚。据他的弟子回忆,每当他提到南宋的崖山海战中,陆秀夫背负着年幼的皇帝蹈海自尽的惨烈景象时,总是悲愤不已。晚年时,他还倡议政府为抗元死难的将士立碑,并亲自题写碑文。 

    超然物外的淡泊与心怀天下的悲悯,共同形成了陈白沙独特的人格魅力。 

    03

    陈白沙从小聪明伶俐,读书很有悟性,不过和很多才华横溢的人同命相怜,陈白沙的科举之并不顺利,第一次参加会试,就以落榜告终。 

    落榜之后,陈白沙没有马上选择复读再战,而是去拜会当时的程朱理学大家吴与弼,希望能够学到一些更加深刻的人生道理。

    这位吴与弼大有来头,不但学问好,而且对自己的立身行事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平时穿的都是布衣旧鞋,还亲自下田耕种,自食其力,当得起道德楷模的称号。 

    吴老师门下弟子的成材率也不一般。最值得一提的,是他有一个叫娄谅的弟子。多年以后,娄谅在家乡接待过一个18岁的年轻人,他教导这个青年钻研格物之学,成为青年在理学方面的启蒙老师,而这个青年正是此后成为一代宗师的王阳明,从这个意义上说,吴与弼也可以算得上是王阳明的师祖。 

    虽然吴老师品行端方,教学方法也有可取之处,但师徒缘分这种事情呢,毕竟是勉强不来的。陈白沙和这位吴老师,学到了一些治学的方法,但却始终找不到心灵的默契,半年之后,陈白沙选择了离开。 

    科举不顺,求师无果,陈白沙索性选择回乡闭门读书,自学成才。不过,向来主张乐学的陈白沙读书也不是那么苦大仇深的,他给自己建了一间颇具规模的书舍,还起了一个诗意的名字叫“春阳台”。从此,专心读书,足不出户。 

    那个时候没有顺丰物流,也没有美团外卖,当宅男并不容易。好在陈白沙的家人足够给力,为了减少对他的干扰,家人就在墙壁凿了个洞,饮食衣服都是由这个洞递进的,这也为陈白沙的宅居提供了充分的保障。

    在这段时间,倡导求之本心的陆九渊心学深深打动了陈白沙,取代了让他觉得沉闷的程朱理学,成为他思想新的栖息地。 

    04 

    陈白沙这一宅就整整宅了十年,其间,连大明朝的皇帝都换了三个,先是土木之变被瓦剌俘虏又放回来的明英宗朱祁镇,从弟弟朱祁钰镇手里把帝位夺了回来,接着,被废立多次的太子朱见深登上了帝位。 

    1466年,38岁的陈白沙终于出山,前往京师。当时的国子监祭酒邢让,听说陈白沙闭关十年的举动,有意试一试陈白沙的学问,给他出了个题目,题目是:根据北宋杨时的《此日不再得》一诗作首和诗。杨时,也就是著名的“程门立雪二人组”当中的一位,这首诗流传很广而且被人称道,给它作和诗并不容易,一不留神就变成了狗尾续貂。 

    不过,这难不倒陈白沙,他凝神冥思,不多时,就挥毫而就。邢让看完之后惊叹,这首诗比杨时的原诗更有水平,从此,邢让在朝堂上逢人就说,真正的大儒已经横空出世了。

    有了国子监邢校长的大力普及,陈白沙的名气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各界名流纷纷拜访,风头直逼今天的各路知识网红。 

    可惜名望归名望,或许是陈白沙闭关十年修炼的主要是个人素质而非应试能力,又或者是陈白沙的才华引起了当时并不算清明的官场的嫉恨,总之三年后他第二次参加会试,结果还是落榜了。 

    好在本性洒脱而且对治学更感兴趣的陈白沙,看得异常通透。既然仕途受阻,就回乡安安静静地教书吧。

    05

    应试能力或许不尽如人意,但陈白沙当老师却是一把好手,和那个时候习惯正襟危坐,板着面孔的宿儒们相比,陈白沙老师提倡的快乐教育,对学子们的吸引力自不待说,短短的时间就圈粉无数。

    陈白沙老师倡导的教育理念,被称为“自得之学”,简单地说,就是向大自然学习。

    既然大自然有春夏秋冬,周而复始,那么人心也要像自然的变化一样,不应过度地执着于某一种思想和理念,要具有怀疑的精神。即使是对于圣人之言和六经上的记载,也要有独立的判断力,这个就叫做自然。 

    在这个问题上,陈白沙说了一句在当时算得上惊世骇俗的话: 

    读书不为章句缚,千卷万卷皆糟粕。 

    一本书到底是精华还是糟粕?必须要通过自己的独立思考才能得出结论,所以陈白沙要求学者边读边思,敢于怀疑,在他的教育理念中,做人和做学问是互为表里,而且要融为一体。 

    陈白沙教学的方法,也大多不是通过著书立说来实现的,而是把诗作为教学的种要工具。 

    很多程朱理学的学者认为诗只是雕虫小技,而陈白沙对此不以为然,在他的眼中,诗是可以有大用出处的,可以阐释宇宙万物的道理,鸟飞鱼跃的启示完全可以应用到日常的生活和修养中。

    遥想当年的学子们,在春阳台畔诗意盎然的气氛中跟着陈老师学习,想必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若干年后,快乐教学的陈老师由于教书教出了名堂,声名远播,来自各界的邀约像雪片一般飞来,不过陈老师对这些浮名早已没有什么期待了,回答一般只有两个字:“不去!”

    就连江西的地方官员邀请他执掌白鹿洞书院这样的顶级学府,白沙先生也回绝说“我和朱老夫子三观不合,讲的也不是同一套体系,还是算了吧。” 

    直到当时的成化皇帝朱见深,也听说了陈白沙的才能和德行,亲自征召,陈白沙难以推辞,才勉勉强强地进了京城。

    没多长时间,陈白沙母亲生病,他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乞终养疏》给皇帝,成化皇帝大为感动,允许他回乡探奉母亲。在这桩辞官事件中,除了被后人大为称赞的孝道之外,陈白沙对当时官场相互倾轧的厌恶,恐怕也是他离开京城的重要原因。 

    自此以后,陈白沙回到乡间,专心从事教学,培养了大批人才,身兼礼、吏、兵三部尚书职务的重臣湛若水,以及官拜文华阁大学士的名臣梁储等人,都是他的的弟子,直至1500年,陈白沙在故乡终老。

    06

    陈白沙在后世得到了很多赞誉,在他去世的85年后,又获得了陪祀孔庙的待遇,成为岭南地区的第一人,但却唯独有一个人对他选择性地无视,这个人就是王阳明。 

    对于这一点,一百多年后,王阳明的余姚同乡黄宗羲也感到很困惑,在他看来,陈白沙和王阳明两位先生的思想最为相近,而且渊源深厚,却不知为什么阳明先生后来从不说起。 

    有人认为,这是王阳明过于傲慢;也有人推测,两人之间可能存在着不为人知的重大嫌隙。 

    事实上,类似这样的分析恐怕有过度解读的地方,根据记载,除了湛若水之外,王阳明和陈白沙的其他门人也有一些交往,和这位比年长44岁,早在自己成名之前就已经仙逝的前辈,有重大过节的可能不大。

    种种迹象显示,王阳明之所以很少公开提及陈白沙,恐怕还是出于理念分歧和身份差异的综合考虑。 

    王阳明和陈白沙的学说虽同属心学阵营,但也存在很大差异:陈白沙和他的弟子湛若水都主张内在的心和外在的物是不可分割的,而王阳明的观点则是“心外无物”。王阳明和湛若水还为此进行了长达半生的论战。即是好友又是论敌,成为明代历史中的一桩轶事。所以,此心学并不能等同于彼心学。

    此外,王阳明的父亲王华,是明代的状元,和陈白沙大致属于同一代人,而陈白沙生前虽然拥趸众多,但由于他对正统的程朱理学发起的挑战,争议也很大,为当时的很多主流学者不能容忍。其中反应最为激烈的,就是和他同样出自吴与弼老师门下的胡居仁;另一位同门,也就是王阳明的老师娄谅似乎对陈白沙的理念也不以为然。

    根据史料记载,王华与胡居仁交好,因此,很有可能因此将陈白沙的思想视为异端,对王阳明研读或接触陈白沙的学说也会有所限制;而王阳明本人在龙场悟道之后,积极入世,在朝中担任高官,后来又被封为世袭的新建伯,虽然仍有狂狷的一面,但在公开的言论和著作中,王阳明和终身隐居的陈白沙相比,终究还是有所收敛的。 

    理念有分歧,身份也有差异,把这位心学前辈作为批驳的对象不太合适,作为理念的支持者也不妥当。王阳明索性就把陈白沙当作一位“熟悉的陌生人”,既不褒赞,也不贬损。这样的沉默,未尝不是对这位前辈的另一种方式的尊重吧。

    陈白沙和王阳明身后的数百年间,阳明心学几经起落,在多个历史时期备受推崇,甚至在海外掀起了阳明学的热潮;相比之下,陈白沙的理念,在变幻的乱世中,未必有立竿见影的功效,而被冷落。

    不过从教育的角度来说,陈白沙主张的“自得之学”,生机盎然,富于活力,充分尊重学习者,在规范有余、创意不足的传统教育中,是一抹难得的亮色。 

    民国时代的两大狂人——章太炎和熊十力,对前人学说多有批判,但在对陈白沙的景仰这一点上却难得的保持了一致:章太炎认为明代学者能从宋代儒学独立出来,自成体系,正是从陈白沙开始的;而熊十力在游学年代读到了陈白沙的学说时,觉得醍醐灌顶,顿悟到人生的意义和价值,陈白沙思想的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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