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七块钱了

我只有七块钱了，这是我在翻遍了全身的口袋后得出的唯一结论。

七个钢镚揣在口袋里，晃荡碰撞之间叮叮当当，颇有一番厚重感。

在一刻钟之前，我还有一笔巨款的，只是被桥东的老何头“骗”了去。不，准确的说是被他那双泛青灰白的眼睛骗了去。

老何头是个无赖。

自打我上学起，每天都能看见他倚着一根破烂的拐杖坐在桥头，身下是一条长长的烂板凳上，板凳上满是油渍和虫蛀的洞。

灰白的眼睛总是注视着来往过路的人，脸颊清癯，脸色也是青白的，下巴上是没有光泽的花白胡子。穿的是破旧的夹袄，一年四季都是这件，又脏又破。拿手一拍，有很大的概率可以欣赏到尘土飞扬的画面。

老何头是读过书的，我看过他写字，一撇一捺，字迹工整。对比我的字，终于明白“狗扒字”的意义了。与老何头的相识，起源于他的故事。

有过一阵子，我很厌弃学校，因为隔壁班的“山鸡”，他总是会召集他的“帮众”，在课后对我进行围堵。

“我觉着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我特批你加入我的帮派”

“呐，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福气，门槛也不高，回去向你妈要一百块”

山鸡是这么对我说的，他在前头用小拇指剔着牙，开阔的牙缝就暴露在了空气里。白色的口水沫在空气里飘荡。

他的小弟在身后点头附和，他们的头发五颜六色，表情酷炫狂拽，嘴角带着一丝桀骜不驯的笑容，发丝渗着油光，令我胆颤不已。

当然，我妈是不会给我一百块的。即使我真的天赋异禀，她也会打的我屁股开花。

走投无路的我选择了逃学，跑到了老何头驻守的桥头，蹲坐在桥头的台阶上，看桥下的水。

“过来”老何头对我招手“不上课么”

“不上”我撇嘴

“一定是作业写不完不敢去了”老何头轻瞟我一眼

我看他脏兮兮的袄子，心生鄙夷，不愿与他搭话。

“哦，那一定是成绩太差了，被学校开除了”老何头见我沉默，又笑道

“谁说我成绩差，是因为我天赋异禀！”我猛然站起身，被这样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嘲笑，对我那时的内心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优秀也是一种过错么，我涨红着脸对他吼道，内心愤懑。顺带手舞足蹈将故事添油加醋地说给他听。

“嗯，一百块拿去”老何头把拐杖斜倚在长凳上，从夹袄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三层外三层地终于打开了，淡淡的霉味快速飘进了我的鼻子，他取出了一张老旧的百元钞，递到了我面前。

从这以后，我对老何头肃然起敬，他在我心中形象立马高大起来了，地位堪比扫地僧。

一百块钱只有一个代价，就是每天去听他讲故事，讲《山海经》里的故事。

顺达谴责山鸡是一个很不讲信用的老大，拿到一百块后的两天，以我资质中庸的理由，踢出了团队。

即便如此，我依然要遵守着与老何头的约定，每天去桥头听他讲故事。

马身龙首的钟山神，名叫肥遗的怪蛇，人面马身，身带两翼的英招，流波山上的夔牛......

“你说那河里有横公鱼吗”夜晚我和老何头坐在桥头，我托着腮盯着水面对他说

“有啊，每天晚上会化成人形和我讲故事，喏，这些故事就是他告诉我的”

“切！你怎么不说你就是山海经里的山神！”

“真想知道完整的山海经地图是什么样，山川湖海，妖怪异兽，山珍奇宝”我用脚尖在地上比划山海经三个大字，呢喃道。

长板凳忽地一轻，耳边想起了老何头拐杖的“咄咄”声。很奇怪，老何头看着邋里邋遢，却没有一丝难闻的味道。可能与书待久了罢，倒是有陈书的味道。

“拿去。”一只干瘦到能看见血管的手伸到我面前，手里是一本老旧的书“咳咳”

封面—《山海经》，书的纸张很黄，书边是用粗线缝的，太陈旧的缘故，有些图案已经看不清了，甚至有些弱不禁风。

“没有地图，却也够你读了”

这本书我是知道的，是老何头的心肝宝贝，有所有的注释，他对《山海经》的理解，还有他自己拼凑绘画的图案。

我不记得那天是怎么离开老何家的，只知道从此以后老何在我心里的地位超过扫地僧了。

为表感谢，我砸碎了攒了几年的金猪，掏出了所有的家当，去书店买了一本全新的《山海经》，心里幻想着老何激动的表情，暗自得意。

当走到桥头的时候，长板凳没有了，老何头的房子没有了，连门口的树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他的全名，他的家乡，他的经历，他的朋友，他的去向。

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