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运使府中，王瑞依旧在与那位不速之客下着象棋，太阳已渐渐西斜，可那位客人依旧不动如山。
“你究竟在等什么？”王瑞不耐问道。
“别急，好好下棋。我们的人，快到了。”那人纹丝不动。
“怎么可能？”王瑞心中暗惊。
“等着就好了。”那人声色沉稳，仿佛再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急速前行的突厥大军，在临近玄武城约七十里处的黑石崖处骤然停下，黑石崖属于是那种半人工半天然的峡谷，峡谷本身不是很长，大约十里不到的样子，天然进口和出口的宽度都差不多，约莫可以同时行进四十骑战马，着实算不得窄，若是保持正常的行进速度，突厥大军很快就能通过。
这也是去往玄武城的一条近道，突厥大军若是绕开黑石崖，少不得要多行走个百十里路，那可就与汗王和国师的命令背道而驰了，兵贵神速，带头将领是突厥可汗的心腹，天狼都护，他此刻统率着的也是突厥大部分的军队，汗王带走了三个虎师，兀那术带走了两个豹师，部落里除了一些留守的士兵外，其他的豹师和鹰师此刻尽数在他手上。
黑石崖的人工雕琢之处就在与临近玄武城的出口处，原本能够容纳四十余骑一起通过的出口被玄武军搬来其他地方的沙石，硬生生是给出口缩小了一大半，从玄武军到玄武城驻守开始，黑石崖的口子就在不停地收缩，二十多年的努力，导致此刻的黑石崖的出口处宛若一条即将扎紧的袋子口，堪堪能够允许十余骑兵同行。
这样，若是玄武军想要出击，随着口子越来越宽，冲势不减，而若是敌人想要冲进来，要么一开始就保持着十人并排的阵型，要么就是多人并行，形成阶梯状的队伍，等着到出口这边，再进行队形的变换。
天狼都护眼色阴沉的扫了一眼黑石崖，玄武军在黑石崖的进出口皆有守军，他们也知道黑石崖是玄武城的一条咽喉之地，只是玄武城实在过于庞大，需要驻守的方向实在太多，因此在此处天险驻守的士兵，也不会太多。
天狼都护召集了其他几个小部落的领头人，与他们商议此时行军应当如何，那些小部落这次是拿出了自己老本跟着天狼都护一起过来，虽说都是突厥人，可是内斗这个词，绝不仅仅局限于中原之间。
眼前这道黑石崖是一道难关，变道是不可能变道的了，延误了汗王和国师的大计，一些小部落全族灭绝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次突厥汗王想要侵吞中原，不是所有的部落都愿意顺从，只是当他们第一次表明自己的看法后，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过有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了。
现在黑石崖摆明了就是用人命换时间，天狼都护在马上撇了下眼神，小部落的领头人脸上均闪过一抹无奈之色，突厥人被圣皇赶进了大漠深处，生活更加艰难了不假，可好歹还有一条活路，现在又是被那位年轻的汗王把刀架在脖子上，只能拼一把了，赢了，也算是给部落后人留下了一个好的未来。
豹师是汗王的嫡系，鹰师内部还在互相较劲，此刻也不是内斗的时候，天狼都护远远看了一眼黑石崖，寒声说道：“一个豹师，三个鹰师，如何？”
“谨遵都护大人之命。”鹰师的头领齐声应诺。
天狼都护一脸冷漠无情，眸子中闪过一丝狠辣之色，小小的黑石崖，我拿四万人给你陪葬，够不够？
不够？
我就继续加！
黑石崖上此刻也是一片肃穆，驻守黑石崖的将领名叫徐爽，是跟随徐元帅一起经历过战国时期的老兵了，虽已年近五十，可是百十斤的刀舞动起来，还是能够映得满堂刀光，不输那些正当壮年的军中好手。
徐爽坐在黑石崖上方一处简单的堡垒中，看着屋中的其他四位校尉，能在黑石崖这种险要地方镇守的军队，自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都是刀剑加身而不变色的好汉子，平日里陷阵杀敌，都能够以一当十，可饶是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此刻脸上也都挂满了寒霜。
徐爽沉声问道：“看那些突厥蛮子的架势，是要和我们玄武军来一场硬碰硬了，诸位有何想法？”
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区区五千人的玄武军，平日里哪怕面对数万的敌人，仗着黑石崖这道天险，他们也是敢硬碰硬的，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毕竟打仗也不单纯是靠数人数。
若是那样，哪还用打，大家数数自己军中有多少人就好，都免得大动干戈了。
可现在不一样，黑石崖外的不是数万，是数十万，有的打吗？
有的校尉心中破天荒得有些迷茫，对面这群孙子，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玄武军的情报网都是干什么吃的？
可转瞬想到那位战死的赵将军，动了动嘴唇，却也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看着下面各位校尉的样子，老谋深算的徐爽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猛地大吼一声：“怎么？诸位将军可是有怕死之徒？”
鸦雀无声。
“诸位将军，还是觉得，我玄武军败势已定？”徐爽继续说到。
“还是说，诸位将军中，已经有人，想要做那突厥的开路先锋？”
杀人诛心！
“徐爽老儿，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等怎会有那等龌龊思想？大不了一死罢了。”军中好汉如何受得了这种侮辱，有一校尉拍桌而起。
“高魏，你本是魏国降将，焉知你没有复魏之心？若是与突厥达成了什么协议，也不是不可能。”一道声音阴恻恻得在旁边响起。
“姓张的，你别血口喷人，我在玄武军中这么多年，我高魏的为人，大家谁不清楚？徐将军，此次镇守黑石崖，我愿率领麾下儿郎为第一道防线。”
“好，高将军乃真英雄也！”徐爽微微笑了笑，“我自然相信诸位将军，张将军，你和高将军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不要在这上面纠缠了，二十多年的袍泽之情都比不上你那点小心眼。”
堂下四人纷纷一笑，也少了几分刚才的肃穆之感，姓张的将军脸色上多了一抹红晕，不过由于皮肤黢黑，倒也看不甚明了。
徐爽理了理有些花白的头发，继续说道：“我知道诸位将军心里有些担心，想着是否可以放弃黑石崖，在那大漠之中，跟他们打游击战，也能够有效地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可是，我们真的可以那样做吗？”
堂下有校尉脸上露出疑惑之色，明显抵挡不住，为何不能？
“我们，无路可退了啊，诚然，我们可以退出黑石崖，或许我们游击战斩杀的敌人可能会比镇守黑木崖杀的还多，可是一旦我们退出，突厥大军就可以瞬息而至玄武城，到时候，我们多杀个两三万突厥人，能有什么作用呢？但是，只要我们在这，他那几十万小崽子就得给我安安分分呆在这，一个也不许跑。哪怕，只有一个时辰。”徐爽有点无奈，蛤蟆要命蛇要饱，那蛤蟆多多少少会多点委屈啊，没办法啊！
“那，我们会有援兵吗？”高魏问道。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希冀之色。
徐爽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神，手有点哆嗦，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好的，我知道了，我去布置第一道防线了！”高魏平静说道，大步朝外走去。
“我去布置第二道。”有点黑的张姓校尉也离开了这座大厅。
“我去布置第三道。”
“我去布置第四道。”
四个校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厅，只剩徐爽一人，他低下了头，而后猛地大吼一声：“老朽不才，必不敢让各位将军在路上久等。”
“这老东西……”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样……”
……
屋中老将，满脸沧桑，满身疮伤，满脸泪光。
认输？
人，只有在放弃战斗的时候才算输，只要坚持战斗，就还没输。
我玄武军士，慷慨赴死，何曾落于人后！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