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

那个小孩子是大山里的，从小沾染些野蛮的习气。

那个小孩子的母亲脾气倔强。他随母亲。他的父亲性子柔软，遭人哄骗，吃了亏也不言语。

小孩子脾气倔强成什么样子？他2岁时，母亲外出，他不舍，跟家里人闹脾气。寻常人家的孩子也就那十天半个月的事，他倒好，在屋外的李子树下哭了一个月。这一次之后，他患了眼疾，眼睛一受风，泪水就流不断。

母亲没有办法，不得不千里之外带他去看病。

顽皮，他小时候去人家家里玩，吃饭都不回。祖父每天夜晚皮带抽一顿，他第二天也不改，照旧那样，颇有“宁死不屈”的精神。

有一次，他去人家里玩，手指给人家的铰机铰伤，不哭不闹，等实在忍不住了，告诉祖父。祖父带他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医治，他的手指硬生生多长出一块肉来，一块疤跟了他一辈子。

他读小学的时候，在头上又留了一个包。体育课，他和同学比赛翻跟头。他又好强，同学翻了5个，他偏要翻6个，结果一个跟头翻过去，头正撞在篮球架上，血流了一脸。他那时候多亏了班主任，一个高高瘦瘦的、漂亮的女老师，教舞蹈的。

大太阳地下，班主任吃力地抱着他送进医院。医生说要缝针，问打不打麻药。班主任想了想说孩子太小，还是不要打麻药。那时候，那个孩子不知道什么是麻药。

头上一阵小疼接一阵大疼，那个孩子本来要哭，班主任却握着他的一直说不疼不疼，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他强忍着再不好意思哭。

医生问那个孩子她是你妈吗？孩子还没摇头，班主任先说是老师！

这个包也跟了那个孩子一辈子。

那个孩子命不好，一出生就没见过他奶奶，只听人说他奶奶是个能干的人。他爷爷辛苦一辈子，养活了5个孩子，嫁人的嫁人，娶妻的娶妻，日子过得苦，可后来日子过得更苦，丧妻散子。幸而，爷爷60岁时候，那个孩子出世了，有一份慰藉。可这个家庭原是破碎残缺的，并不能给那个孩子什么。谁知，那个孩子的家庭到后面也破碎了。

那个孩子上了学，性子才缓和下来，直到父亲的去世，他的性格又转了大弯，没有自信，没有勇气，畏畏缩缩。幸好，老天垂怜，他终究能够活下去，并且活了八十岁，也养了5个孩子，本是6个，夭折了一个女儿。

人生下来，一辈子要经历多少事情，没人知道，但愿无论什么样的磨难，都打不倒，都活着。

我和那个孩子很熟悉，老来伴，我跟他说新鲜事，他跟我说那些少有人知的旧事。

我告诉他，现在流行网上买东西，非常地方便。

他说我以前去赶集要走十几里，来回二三十里，碰着夏天要是买肉，还没到家肉就臭了。

我告诉他，现在好多人家里有小汽车，去哪里都方便。

他说我以前去哪里都是走路，大女婿过世，大女子家里困难，我给她挑柴走二三十里不歇脚，晚上还要回家。二女子嫁的远，一百多里路，我每年去两次。

我告诉他，现如今家家都有房住，有钱人还要买好几套。

他说我起屋子的时候，村里的人都没起，我是自己起的房子，泥砖、瓦、黄泥、瓦行的杉木、梁都是我自己备的。那个梁弄得最苦，我和大儿子从深山抬回来的，几十里路啊，硬生生给我们抬回来。

他说那个时候早出晚归，在地上一干就是一天。那个时候双脚踩在泥土里，苦是苦，活得也踏实，现在老了，干不动了。

他说那个时候就我一个劳力，5张嘴吃饭，累是累，可充满干劲。我家那个老太婆，死得早……

到这个时候，我就不说话了。

那个小孩子依然要喋喋不休说完他的老太婆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