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船先生论书
一波三过说契刻之后,毛锥大兴;金石渐远,柔翰日盛。然笔管虽坚,锋颖却弱。如何如椎划沙,如印印泥,以至笔势雄健,风规自远,能陆断犀象,能崩浪雷奔?余今为之说焉。
右军曾言作字辛苦,每作一波,常三过折笔;每作一点,常隐锋而为之;每作一横画,如列阵之排云;每作一戈,如百钧之弩发;每作一点,如高峰坠石;屈析如钢钩;每作一牵,如万岁枯藤;每作一放纵,如足行之趣。《题卫夫人笔阵图》由此可见,书虽小道,亦含技艺。
右军取法诸象,臂喻生动,已成千古之论。举凡若弓弩、枯藤、坠石、排云,虽寻常物事,不一而足,但都精妙中的,使闻者茅塞顿开。若拾阶而上,必能遗貌取神,直窥堂奥。余观十七、兰亭诸书,极尽伸展腾挪,然点画不激不厉,端凝欲动,虽千变万化,终不离圭臬之矩,寓法度于齐整,合动静于终局,做成一团锦绣文章。书圣之誉,确实不虚。余又依永字八法之所绘,始知每画起讫皆有趋势,下笔易,行笔难,须用起承转合,方可成之为一画。一画虽小,亦当得起顶天力地!起承转合,藏头护尾之法也,学者当思,不可不察。
波,即捺也,古隶亦称波磔。作字成书一如架屋设构,平地高楼,所需横竖撇捺累千积万,岂止一波也。一波三过,盖言每每临书不可平来直去,须静下心来,以三过之力,提按顿挫,裹抱回环,方可为书。挥引之际不忘头尾兼顾,万毫齐力,终能透纸背,穿椟版。此三过之法还暗合引形带势之技,布局之时上下顾盼,左右牵挂,以此营造生动之局。余以为善作书者当笔笔如是!
古质今妍,风行天下。何也?文教使然。逸少千载称圣,独步古今,点画形质,变化万干,大美如斯,其规矩已不可逾越。“夫质以代兴,妍因俗易。虽书契之作,适以记言;而淳醨一迁,质文三变,驰鹜沿革,物理常然。贵能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孙过庭《书谱》。诚哉,余不疑也。
今书学一途日臻流美,已非记事之用。上国宣示,制诰敕谕似可庙堂端俨,道德衣冠。然诗者咏叹,文士雅和似大可不必,豪迈之时曲水流觞,龙蛇当路即可。书之道法于阴阳,合于数术,故变化万千,足资摩崖题壁之所用;又因秋风浩荡,幽人怀远,万里思归,亦堪为翰飞逸兴、鸿雁尺素之所寄!至于丧乱荼毒,风雨寒食,实乃仁人志士之大境界、真性情也!岂是案牍劳形,按图索骥之所为?
由是可知一波三过之法,乃求变也,求神也,得之可现风晴雨晦,可追先贤遗泽,可肇八荒之极,可染千仞之峰。虽有佳构,点画无晴,终无神也!故临纸作书切不可信笔涂抹,亦不可僵眠横卧,否则潦草粗陋,肤浅难医,千人一面,殊为可憎!
孙子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排兵列伍,战阵攻伐,神鬼莫测,此取胜之道也。书者亦当如此,白墙粉壁尚可云蒸霞蔚,素绢草纸又岂无龙翔凤翥?余以为然也,故以三过之法说之。
戊戌夏 石船先生记于耕读草堂
一波三过说 一波三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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