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有一片哀声上达于宙斯的面前,哀声被绝望充满,苦不堪言。宙斯便查看此事,原来是那国的国王得罪了内尔伽勒,使其震怒,于是内尔伽勒撒下极重的瘟疫来惩罚国王和国内的百姓。这瘟疫不会立刻致死,乃是身体慢慢腐烂,如滚烫的油滴在身上,没有一秒得安息。这样疼痛两星期后,身体腐烂殆尽才会死去。然而更多的人是无法忍受痛楚或自杀或活生生痛死。因此这些惨叫哀嚎才会上达于天。但宙斯决定不干涉此事。众神之中无人异议,唯独温柔的修普诺斯把这事放在了心上。他悄悄来到了这片被瘟疫毁灭的城市,看着眼前的景象感到悲伤。这里的人都不再有人形了。于是修普诺斯施展神能,使全城的人沉睡。这样,百姓们就在毫无知觉中死去。哀声也消失了。
一个人的生命越无聊、失败的时候,他就越会做白日梦来聊以自慰。白日梦中的自己总是伟大又智慧的,优秀又有能力,被众人包围、喜悦着。这样的美梦甘甜如蜜,我们沉醉在其中无法自拔,也不愿醒来。就像某部动画片里,兔宝宝对妈妈嚷道,你就不能迟一小会儿再叫我吗,我马上就要夺冠了。
我们最可悲的生存状态就是和兔宝宝一样,一定要拿到那个并不存在的奖杯。让我们暂时得到了自己一直渴求的荣耀,被尊崇,被大家称赞。即使我们醒来了,我们还要回味一番,对那梦恋恋不舍。渴望的背后是缺乏,我们存在的实质是如此卑微,竟然希图白日梦来满足自己的缺乏。就像喝空气来解渴。
从我们记事开始,我们就渐渐感觉到,那些优秀的人会被大家环绕、喜悦。那些美貌的少男少女,那些聪颖的少男少女,那些拥有突出能力才华的少男少女,会受到人的夸赞、羡慕和爱。这个事实从小就是如此明显,你我这般平凡普通的少男少女,只是被抛弃在一旁,无人问津,甚至被数落、比较和厌恶。我们不得不看见一个真相,就是我们不被喜悦。我们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就是我们很无用。
于是,追逐开始了。我们人生的动力就是变得优秀,优秀是为了被众人欣赏,欣赏是为了享受被爱。我们花尽心思在一切方面来证明自己,用名牌来显示自己优越,听着古典音乐显示自己的品味,甚至是吃饭比别人快。
我们若没有发觉这样的自己很可笑,很可怜也很可悲的话,我们就还不懂什么叫阿Q精神。一个名牌可能会过时,但我们可以重新寻找名牌继续保持自己的优秀。这样,我们就永远活在修普诺斯的魔力中无法醒来。
一个潮流来,一个潮流去,我们的干渴却从未改变。然而我们从不醒悟,我们还是紧紧去抓住那些修普诺斯的假象。无论多少次的失败,我们总是不醒悟。是的,总不醒悟。某个女孩被抛弃,而当男孩重新来找她的时候,她仍然接受。然后再次经历被殴打、谩骂、抛弃。
希图修普诺斯的拯救,唯有死路一条。
李奈和佐治总说,我们和那些人不一样,他们把钱拿去赌博,喝酒。但我们会存下来,然后买一块地。
李奈会求着佐治不停不停地讲述这个美妙的未来。享受着这个未来带给他们的麻痹。因着这个未来,他们自诩与众不同,充满了力量、希望和面对明日的勇气,解决了在目前处境中的艰苦和贫困。他们就靠着这个美梦活着,穿梭在各个农场里。结果是一分钱都没有攒成。
从小学到高中,老师也在许诺一个未来,好成绩代表着好大学,好大学代表着好工作,好工作代表着好将来,好将来代表着幸福美满的人生。于是成绩就成了决定人生成败的关键,成了人生幸福与否的钥匙。结果毕业就失业,甚至考上研究生、博士生的选择了自杀。
教育成了欺骗,许诺着虚假的未来。而这虚假的未来毁灭了人。哪怕不是老师的欺哄,人心中也都有某个假想的未来。比如残疾的人假想若是自己康复了,人生就会不一样了,就会获得喜悦和幸福。然而他还是不恢复的好,因为恢复了就是他美梦破灭的时候。人生的败亡并不是身体的原因也不是外界的原因,乃是灵魂的恐惧。我们找来找去,其实是想在大地上寻找一份被爱的确据。因此无论你的假想是什么,那个假想从来不会解决你的问题。修普诺斯不过是美妙的谎言,给你描绘的是海市蜃楼,走过去却发现掉下深渊。
我曾认识一位朋友,他家境贫困,因为父亲不工作,仅靠母亲微薄的工资和到处借贷度日。于是终日被债主追讨,颜面丧尽。他便心里发誓,要解决家庭的负债。他要解决的不仅是负债,还有他的羞耻和恐惧。因为债主来临,就暴露他的贫穷和卑微,债主的咆哮使他心惊肉跳。他不是为了家庭,只是为了自己能够远离这样的场景。于是还债成了他的修普诺斯,等到他终于毕业,他开始发疯般地工作。每个月省吃俭用,两年时间攒下一点钱。他满怀期待,以为这些钱可以使他从此逃离他童年的噩梦,人生的阴影。却不想,刚刚还完,父亲又借了一大笔债务。他突然间失魂落魄,重病不起。
如同李奈和乔治的梦想永不会实现,并非说他们永远买不起地,乃是说,土地不会解决他们的愁苦和自卑,他们绝不可能活得如同美梦中那般滋润、自由、幸福和美好。他们即便有了一块地,很可能不出几个月就会把地卖了重新回到跌跌撞撞的生活中去。
我的朋友也是一样,他的倒下是必然的。他即使彻底还清了一切的债务,人生还会有数不尽的麻烦袭来。很可能是父母生病,也很可能是一场大火。人生不会没有意外,然而即使没有意外,他现在的处境和没有意外的处境也是一样。因为负债不是伤害了他,而是揭露了他。如同某位父亲说的,在黑暗中我以为婴孩全然健康,直到抱到阳光底下,才发现她黄疸满身。
负债是光,照亮了他生命本来的真相。还债是黑暗,此前他还误以为活得很好。人们迷恋修普诺斯的拯救,但人们迷恋的不是这样毫无痛苦的死去,乃是迷恋梦中那个充满尊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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