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师范毕业了。到县教育局报到时,被通知分配到了一所距县城40公里的乡村小学。
9月,带着做一名乡村女教师的梦想,收拾行囊,家人送我到学校报到。
学校环境比想象中的要好,并没有那么破旧。在校长办公室,还坐着几个跟我一样被分配来的师范生,男生女生共有八个人。
校长很激动,说学校老师来了走,走了来,总留不住,因为都是找来临时代课的。这回好了,总算来了一批正规师范生。
当我们女生把宿舍收拾好的时候,又来了一位女生。她的打扮,在那个年代,应该说与当时的整个氛围格格不入。一头染黄的烫得炸起来的头发,脸上画着妆,戴着大耳环。最扎眼的,是她的牛仔裤,裤脚被剪出毛边儿。这裤子放在今天很流行,在那时,却很另类。
她口里嚼着泡泡糖,跟着她的母亲走进宿舍,母亲倒是个很朴实的农村妇女。她母亲帮她把行李提进去,铺好床。笑着跟我们打招呼,又热情地拿出炒花生给我们吃。
说了一会话,我们知道了她叫顾婉贞,家就是本地的,不过在离学校八公里之外的村子里。
她是在内地上的师范,学得美术专业。她是我们中年纪最小的,当年才17岁。听说,当初师范招她也是特招,招生的老师说她有艺术感觉,也就是很有美术天赋。
相处时间久了,我发现她并没有她所表现出的那么让人不敢接近。其实,她的打扮在今天看来再正常不过,走在大街上也很普通,但当时就很突出。
她是个热情的女孩,说话很直接,有什么说什么。不久,我俩便走得很近了。
有一天,我们在宿舍洗衣服聊天,然后她对着镜子摆弄头发,忽然对我的镜子感兴趣了,那是一块心形的带彩色边框的镜子。她玩笑地说:“这镜子我喜欢,要不要换一下?”她拿出了一面圆镜,圆镜看起来有些年代了,看着很朴拙,边儿上有一枝红梅花图案。她说是她上师范时母亲送的,我拿过来看了看,点头答应。
但没想到,这圆镜成了她留给我的纪念品,每每看到,便会想起她。想起她背着画板在校外的田野边画风景。想起她坐在宿舍床边,让我们摆出造型,她给我们画素描。一手拿画笔,一手学人家玩酷,手指夹着一根香烟。
也想起她带着学生,兴高采烈地教学生画画。那时,她应该是给一些孩子心中种下了艺术的种子,把她对艺术的热爱传递给了这里的孩子,就像当初有老师无意间把她带进了艺术的世界一样。
那是第二年秋天,开学报到的时候,没看见她,随口问了下教务主任,教务主任淡淡地说,她去教育局辞职了,要去首府的广告公司上班,被她的父亲抓回来狠打了一顿。
开学几天后,她又回到了学校。但她沉默了,忧郁了。头发也没那么炸了,且分成了两段,上半段是染成的黄色,发根长出了一寸左右的黑发。
那天晚上到办公室拿书,发现她一个人坐在桌前发呆,而且,她真的在抽烟了,不再是装样子摆酷。
一个忧郁的十八岁姑娘。
一天下午,我陪她在校园外的玉米地边散步,她告诉了我一个让我吃惊的消息。
她说,暑假跟同学去南疆采风,在火车上碰到了一个当兵的人,很聊得来,对方也很喜欢她,一直在给她写信。因为对方在南疆边防部队服役,所以,她想去南疆,到他的身边去。
我惊讶极了。在那个年代,一份正式的工作就意味着铁饭碗,一份工作多难求呀,她竟然为了所谓的爱情想要辞职!我问她,对方家是哪里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她茫然地摇摇头,说只是喜欢那位军人。说着说着,哭了。
我无法安慰她。一次跟校长聊天,校长叹气说,她的父母都是农民,供她上了三年师范,总算有了一份正式工作。还没高兴几天,她就闹辞职,为了保住她的工作,她的父母在局领导办公室跪下了。
所以,她在亲情和爱情之间摇摆着。
冬天,她又接到了一封南疆某部队的来信,那天晚上,她又在办公室待了很久。人也愈发沉默了。
几天后,她给校长和我分别留了一封信,说是追求她伟大的爱情去了,她要为边防军人献身。她的离开在当地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从此,顾婉贞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也很少有人提起她。
但她留给我的镜子我一直保留着,也在使用着。对着镜子,我就想起了她,想起了曾经的青春岁月。这面镜子提醒着我,一个充满了个性的女孩儿曾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存在过,那是一个美丽的,才气横溢的少女。
我想,凭她的才华,在现在这个社会,一定有她施展才华的空间。
我愿她一切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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