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刚回到家里三个月了。还是一瘸一拐。他几乎是挪到锅屋里的,扫视了一圈,转身向他爹屋里去了。锅台上温着一份炖排骨。院子里的黑狗,被肉香气逗引地恨不得咬断脖子上的链子。吴刚连看都不看一眼。到底在吴老汉的床底下,让他找出了一瓶白酒。七歪八扭地坐到板凳上,他想不明白,怎么偏偏在他骑车赶早班时候,出来了这么辆大卡车,还亮闪闪晃着两个大灯。怎么他平常走了上千上百遍地路上,突然有了一个大坑,怎么他本来好好的一双腿,说折就折了。迷迷糊糊半瓶酒下肚了。他费劲地扭上瓶盖,把酒重又放回床下,晃晃悠悠到自己床上躺下。他发现屋顶上有很多双眼睛瞧着他。热辣辣的、冷冰冰的、迷蒙的、切切的。细长的、浑圆的、方棱棱的。
玲子从坡里回来,一看灶台上纹丝未动,就全明白了。她没吭声,在灶上续了把火,又切了几块山药蛋焖上,就把菜端到她的公公屋里,扭头就走了。看到床脚上的半瓶酒,老汉嚼在嘴里的馒头忘了下咽,这碗菜也没动几口。
吴刚醒了,听到玲子坐在一旁抽抽搭搭。他翻了下身,并没起来。玲子知道他醒了。
“你起来,吃口饭吧。”
“早点把腿养好了。光喝酒,糟践自己身子,算个什么事。”
“小毛的学费,你别心焦,要不我去找小凤借点?”
“谁让你借钱的!她的钱我嫌脏!”吴刚猛地坐起来吼着。
“不借就不借,干啥发这么大火。”玲子把眼泪一抹,又去了锅屋。
小凤是玲子的中学同学,从上学那会儿起,她们就如同窝窝头离不了菜疙瘩——少了谁都不是个味儿。现如今,玲子已为人母,小凤又长期生活在城里,相处的时候少了,可一见面还是无话不谈,亲如姐妹。以前,小凤回村,玲子去找她,她来找玲子,说长道短,说说笑笑。虽说吴刚打心眼里看不惯小凤的做派,不愿意玲子受到她影响,他想一个女孩子心气那么高不是什么好事。可全村老老少少都觉得小凤能在省城立住脚,比村里那些大学生都强。他也不好说什么。但这次小凤回来,玲子去找她,吴刚就不同意。他受伤前在工地上,听邻村工友传言小凤作风不正派。他觉得一个售楼小姐能在省城买得起房,开得起车,不靠点别的能行?听人这么一说,他觉得十有八九真是如此。要不然小凤三十大几的人了,看上去总还像是二十岁的小姑娘,花枝招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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