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隔壁屋的两位老姐姐,是软骨炎患者。一个耳朵没了骨头,高大肥胖,外号“软耳朵”;一个鼻子没有骨头,矮小瘦削,山东德州人,外号“趴鸡”。她两总是同时出没,一起做检查,一起上厕所,一起串病室,被妞姐戏称为“哼哈二将”。
“软耳朵”长得跟尊佛一样,又肥又胖,特别是掉并落着的肥,她经常在黄昏时走进我们病房,正值夕阳撒在门外,她那肥胖的身躯、大长耳、披着金光走向我,老是让我产生如来佛来拯救我了的幻觉。“晚上好!”“软耳朵”会用她雄厚的声音给我们打招呼,“晚上好!”“趴鸡”紧随其后用她干瘪的声音重复道。“哎呀,没有鼻子的‘趴鸡’再也闻不到趴鸡的味道了”,妞姐总会这样调侃她。“趴鸡”走到妞姐和王姐床间,“软耳朵”走到我和王姐床间,哼哈二将就像两个相声演员一样,“没关第,她牙齿没有软化,还可以尝到趴鸡的味道。”“没错!就算牙齿软化了,舌头还没有软化!也可以尝到趴鸡的味道!”
“软耳朵”来我们病房总会坐在我床边,她肥胖的身体一触到我的床,我就会有种船要翻了的紧张感。“给你橘子!”“好”,“软耳朵”总是乐于接受我给她的水果,应该是说她不拒绝每个病房的病人给她的食物,妞姐都嘲笑她根本不用定饭,每天挨个病房转悠就解决温饱了。“趴鸡”总爱坐在王姐床边,开始数说山东有什么好吃的。滑稽的是,“趴鸡”一个山东人却操着一口河南话,因为20岁嫁到河南后就入乡随俗了。“趴鸡”第一次来我们屋说话时,妞姐就打断她,“听说你们河南的流通货币是井盖?”“趴鸡”急忙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说“我不是河南人,我是山东的,盛产‘趴鸡’那个地方!”“软耳朵”跟妞姐一样是这里的老病友,复查很多次了,整个楼层的人都被她起了外号。每天送我们下楼检查的辅医被她叫“小结巴”,送饭小妹被取名“小黑”,有一只眼睛失名的山东大叔被叫“独眼龙”,瞳孔自动放大的东北阿姨被她叫“活死人”……虽然取外号很伤人的自尊,但是从“软耳朵”这张佛像的脸说出来却又平易近人。“趴鸡”是第一次入院,也跟我一样特别好奇其他人都得了什么病。“趴鸡”听了“软耳朵”叫一个人外号,比如“独眼龙”,“趴鸡”就会根据外号思考这个人的病情,然后询问,“你是只有一只眼睛吗?是哪只眼睛看不见啊?”又或是看到有新的病人入住,“趴鸡”就会询问“你是怎么了?我看你走路好像不太方便。”相反,旁边的“软耳朵”又会根据“趴鸡”描绘的症状取名——“铁拐李”。“软耳朵”和“趴鸡”就是这样一对既惹人厌,又招人喜的哼哈二将。
做检查的第三天,我和“哼哈二将”一起帮,“软耳朵”早已熟悉检查路线,由她直接带领我和“趴鸡”去排队。做肺CT的人特别多,我们三直接蹲在墙角等待喊名字。
“趴鸡,你之前做过肺CT吗?”软耳朵问。
“没做过,以前什么检查都没做过,我男人说浪费钱,这次是没法了才来的。”
软耳朵又问我,“你做过吗?小韩”
“学校每年都体检,没事”,我一直认为自己身体大部分器官应该都是健康的。
软耳朵叹息道,“人就是这样,上了年纪谁都要生病,生病又有什么法呢?还是不要面对!”
“生病了没法!这次住院完回去家里还得干农活呢!”趴鸡急忙插嘴。
我看着走廊里拥挤的人群,大多是中年以上的人,数来数去应该就我年纪最小,空气很闷热,但我心里却是无限悲凉。
检查结果出来,哼哈二将的肺都没事,而我的肺CT却显示沉旧性病变,很多事物的发展就是反常规的。
“趴鸡”住了五天院,她老公想接她出院了,嫌费用太高,但是“趴鸡”说鼻子和手还有点疼。“软耳朵”在“趴鸡”老公面前说了很久,又决定让“趴鸡”再多住几天。主任给“趴鸡”上了激素,“趴鸡”以为只要多输几天液,就可以治愈了,妞姐笑话她,“拉倒吧,这药一吃上就不能停了,你想得真美,以后就粘上了,年年都得来。”“趴鸡”听后瘦弱的身躯收缩了一下,低着头不说话,我不知道她是在想如何说服自己男人带她来看病,还是在思考是不是真像妞姐说得那样,激素一吃就不能停。“软耳朵”来复查很多次了,据说都是一个人来,也没听她讲过自己家人,听妞姐讲好像是一个人住,难得还那么乐观。“软耳朵”早上做得检查多,有几次检查回来,送饭小妹走了没给她留饭,她竟然从包里掏出两盒方便面出来。方便面这种垃圾食品是禁止在病房使用的,“软耳朵”不知道从哪里、什么时候贮藏了一箱方便面。“我一个人在家,懒得做饭的时候就吃方便面,我吃过成千上百种口味的方便面,我觉得我可以给方便面代言了。”“软耳朵”滋溜溜地蹲在楼道里吃面,吃完还把汤喝了。我不知道边吃垃圾食品又边吃药来维持身体是一种怎样的心理状态,但我看出“软耳朵”把吃各种方便面也当成了生活的乐趣之一。
“趴鸡”住了十天院,要走了,走的那天主任给她开了一大袋药,并叮嘱她三个月复查一次。“趴鸡“来我们病房告别,穿了一件黑色棉袄,深蓝色布裤,一双黑皮鞋,还把头发特意打理了一下。“我今天走了,感觉身体好多了,你们也要保重。”“趴鸡”笑着对我们说,“记得按时吃药啊!”妞姐叮嘱道。“趴鸡”想再说什么,她男人提了两个大口袋在门口催她,“趴鸡”看了我们几眼就转身出去了。“软耳朵”早上有检查要下楼做,想必她在昨晚已把该说得话说完了,这里的每个病人都只是萍水相逢,即使互相留了电话或是微信,但都是天南地北的人,几乎不会再有什么交往。只是在这个冰冷的楼层里,能遇到一个和自己患同样病的人,多交流几句,也像找到了知己一样。
“软耳朵”从此就单身一人跑来跑去,不过依然乐呵呵呵的,仿佛早已习惯了人来人往,也习惯了一个人生活。每天依然会来我们病房玩一两个小时,只是没了“趴鸡”之后,“软耳朵”就只能讲“单口相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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