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文乃作者原創，且十年前完成的初稿，稍加修改後，本想命名為《為了忘卻的記念》，恐怕辱沒了魯迅先生的名聲，故還是取名《往事怎會如煙》。首次發表在簡書平台，望周知。
有關弟弟的記憶，如今只剩下零星的幾個片段了。時隔二十多年了，加上當時年紀尚小，記憶模糊是理所當然的。今天，看到Lis Murray所著自傳《哈佛風雨路》中她對家人的回憶時，寫她和姐姐之間小時候的趣事時，對弟弟的回憶就情不自禁地闖入大腦，毫無防備。於是，我停止閱讀，努力回憶有關我和弟弟的畫面。無論我怎麼努力回想，也只能憶起三個有我和弟弟的畫面。為了防止自己忘記這僅有的三個畫面，為了避免自己忘記曾經擁有那麼一個弟弟，我決定寫下這三個畫面，儘管沒什麼用，就權當是對弟弟的緬懷和思念。
曾多次告誡過自己，過去了的往事和痛苦不要再提，再揭那傷疤又是何苦，只不過苦了自己，痛了自己。錯了，往事沒錯，痛苦就沒有，那時的我還小，只有八歲，不懂親人的離去是何滋味。但對爸媽而言，那絕對是鑽心的痛。已記不清，爸媽是如何從弟弟離去的悲痛中緩過來的，只記得弟弟夭折的那天，媽媽哭的死去活來，那聲音連老天聽了也會動容。沒了弟弟，說沒有痛苦，似乎於理不合，畢竟是件痛苦的事兒，那就硬生生給自己加一個痛苦吧！或許，這就是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對自己良心的自我救贖，更為恰當。
該是我念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吧，每當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寫作業。寫完作業就開始背書，現在還依稀記得有語文課上的《鵝》《草》等詩篇，還有自然課的幾篇文章《有了電多方便》之類。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還沒有上學的弟弟，就朗朗的背著什麼「有了電，多方便」，「鵝，鵝，鵝，曲向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波清波」之類的。
後來，爸媽知道了，就點那幾篇文章讓他背，他還能真一字不差的背下來，我和爸媽都奇怪極了，就單獨點書中幾個字讓他認，但是他一個都不認識，知道為什麼了。原來，我以前在背書時，他就坐在我旁邊聽著，安安靜靜地聽我讀著書。沒想到他聽的多了，竟然都能背下來，那時我還不能背儘管讀了很多遍。許是從那時起，爸媽心裡都認為弟弟比我要聰明要乖，將來會更有出息。弟弟去世以後的這些年，每當我們仨談到弟弟這個畫面時，爸媽臉上都笑得特別燦爛，那是一種自豪的笑，一種從心底流露出來的快樂，我一直都知道這一點。
不到一米的弟弟，竟然要幫助哥哥打倒一個更強大的敵人。那是在一個黃昏吧，應該是的，我和弟弟在鄰居家門前曬場上玩，突然間，我和那鄰居家孩子（還是個女孩兒，當時比我要高）吵了起來，後來我們好像有動武的架勢。這時，我弟弟突然跑到我身邊抓著我的衣角，躲在我背後，帶著些許稚氣地嘟著嘴說：「不要再欺負我哥哥了啊，等我長大了一定找你報仇的」，總體就是這意思吧！此刻正在寫這篇文章的我，又掉下了那不怎麼爭氣的眼淚。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就是不停地流，但不是哭。
記憶最深刻的，肯定是弟弟離我而去的那一天。記得特別的清晰，儘管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那一天，陽光明媚，風和日麗，反正天就是好的不得了。我家旁邊的母親河，開心地和天上的小鳥，蜻蜓點水般嬉戲的垂枝，河邊的小草調著情，竊竊私語著什麼，我彷彿聽到了什麼，但又聽不太清。爸媽在離家不遠的田地裡勞作，我和弟弟在屋門前曬場上玩耍。曬場裡一捆捆的油菜秸稈豎直擺放著，整整齊齊地，形成一個圓，我們就在那些秸稈縫隙中鑽來鑽去地玩捉迷藏。
到了快吃午飯的時候，媽媽早早就去家裡生火做飯了。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媽媽喊：「明明，君君（我們的乳名），快回屋吃飯啦」。我和弟弟陸續回答「好的，知道了，媽」。然後，我獨自一人往屋裡衝了進去，沒有管弟弟了。等到坐在飯桌前準備吃飯的時候，發現弟弟還不見人影，我就去外面喊他，但是喊了幾聲，沒人理，我和爸媽都以為他還和我玩著捉迷藏呢！後來，我和爸媽喊了許多聲，仍是沒有一點反映。爸媽就覺得不對頭了，我們在油菜秸稈堆里，屋前屋後，河邊找了個遍，仍是沒有。這下，爸媽急了，我傻傻跟在他們後面找。
誰知？誰知？天啊，誰知啊？我那可愛活波乖巧的弟弟在吃飯前沒有忘記爸媽教導的「吃飯前要洗手」，硬是去河邊洗手，然後，再也沒有上來過，再也沒有回過家，再也沒有喊過一聲「媽媽，爸爸，哥哥」，我再也聽不到他那稚嫩親切的「哥哥」了。他就那麼地一不小心滑進來了那河裡，再也沒有上來過。
河啊，我的母親河啊，生我養我的母親河啊，你何苦帶走了我那可愛的弟弟，難道你屈服了那水鬼的淫威？天啊，老天啊，您何苦賜給我這麼善良聰明的弟弟，然後一下子又把他帶走？如今的我，已經問天無數次，它沒能回答我一次，我想這次也不例外。
等到爸爸發現弟弟時，他已經漂浮在水面上了。爸爸瘋了似的，像箭一般，衣服鞋都沒脫就衝進了河裡，不到一會兒，抱著弟弟上了岸。只見，爸爸把弟弟平放在地上，迅速撕開了弟弟的衣服，把雙手放在弟弟胸前不斷的用力壓著，換著往弟弟嘴裡吹氣，試圖把弟弟從水鬼那裡救回。現在，能想像到，水中掙扎的弟弟是如何與水鬼搏鬥，如何呼喊著他那親愛的哥哥來救他，「哥哥，救我，哥哥，救我……」，把他從黑暗中拯救出來。但是，無情的水鬼未能手下留情，無能的哥哥未能伸出援手。
爸爸的努力，媽媽的哭泣，還是沒能阻擋死神的降臨。弟弟走了，媽媽的哭聲是那麼的悲天嗆地，是那麼的絕望，爸爸的理智全沒有了，只留下他的幾聲吼叫在我耳旁，幾個響亮的巴掌在我臉上，但那時的我感覺不到痛，沒覺得委屈。後來，路過的人紛紛圍了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伯父，外婆等親人都知道了，趕了過來，外婆也加入了媽媽的陣營，只是哭聲沒有那麼響亮，但同樣的悲傷讓人窒息。哭聲，不知傳了多遠，我想很遠很遠吧！悲傷，如果可以測量，足以有那母親河裡的水那麼多，多的可以讓人溺死，像溺我弟弟那樣。恨，恨，恨為什麼那悲傷沒把我溺死，免得如今的苦痛。
爸媽把弟弟葬在一個小丘上。去年回家過年，看了一眼我那只剩幾片殘垣瓦礫的老家，那個有我和弟弟全部記憶的老家，感覺十分淒涼。特地遠遠地朝弟弟墳地看了一眼，那兒似乎已經變成了水稻田。弟弟的血和肉最後還是回到那生他養他而又毀了他的母親河。
昨天，給媽媽打了個電話，問起了我弟弟的生日，我問了媽媽好幾遍弟弟的生日是多少，她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已經塵封了有關弟弟的記憶而沒有反應過來，後來終於聽清了說：「哦，你說君君啊，你聽好啦，他是1992年農歷4月初十出生的」，我說：「哦，我知道了，沒什麼事了」。我何以要問弟弟生日幾何呢？我自己心裡或許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可能，可能，還是想不出原因。
為何寫下這些呢？只是想，在將來的某些時刻，我能回憶起：曾經，我有這麼一個可愛，善良，勇敢，乖巧，聰明的弟弟。相處僅僅短短四年，但我們一起笑過，哭過；同一爸爸媽媽，喊過；同一個屋檐下，住過；在我的生命里，他曾來過。至少，他是我童年不可缺失的一部分，沒有他，我的童年不再完整。有時候，我覺得弟弟並沒有離開我，他一直住在我身體裡面。我身體了有兩個人，一個墮落著，一個奮鬥著。我想那個奮鬥的就是弟弟，我的存在只是為了襯托出他的好罷了。
記得，動漫電影《尋夢環遊記》中有句台詞，我特喜歡，是這樣說的：「如果在活人的世界里沒人記得你了，你就會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我們管這叫終極死亡，我們的故事，只能由我們生前認識的那些人來講。」大概也就是，我此刻正在做的事兒。弟弟來這人間僅僅短暫的四年，我會一直記得他直到我死去的那天，並向世人證明：他的人間四年，並非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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