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家女孩

作者: 芃芃女孩 | 来源:发表于2018-08-01 23:38 被阅读66次

    ❤❤

    五月翻开自己的行李箱,望着整整齐齐叠在箱子里的三套夏装,这个残落了一只轮子的朱红色箱子很小,如果是冬天,放两件大衣差不多就已经鼓鼓囊囊的。因为箱子小,就显得三套薄薄的夏装有些凄冷,寂寥。

    一件是淡青色的棉麻无袖连衣裙,裙摆一直到五月的膝盖上。连衣裙上点缀着些白色的小花,就好像是冬天的残雪,几乎透明。那是穿久了的缘故,把它捧在手里,长期浸泡的肥皂的清香还依稀可闻。

    这件衣服是五月大二为了参加一场创意秀,当天晚上和朋友萌萌临时逛商场时看中的。它被挂在衣服店不起眼的角落,孤单单的,很不起眼。朋友不知怎么竟发现了它,后来才知道因为这件衣服的尺码太小,从上架到现在都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人。它也是落寞的。因为卖不出去,就从原来紧俏的显眼位置被安置在了一个逼仄的小角落里。五月第一次穿上她,好像它就是为了等待她,而她竟机缘巧合地穿上了它。

    五月从试衣间出来,看着镜子里的女孩,如芝麻般乌黑的短发垂至肩上;就那么柔软的、听话的;镜子里的女孩好像刚从淡蓝色的天际晕染出来,眼睛黑而明亮,好像安睡在夜空的星星;皮肤不算白,却有着健康的、自然的微黄肤色,使人一看,有一种和土地、溪水、田野连着的亲切感。纤腰盈盈一束,嘴唇是微粉色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抹晚霞偷偷的染红了她的两颊。五月看着镜子里的女孩,有些恍惚的不认识,好像似曾相识。

    五月想起来了,是在梦里相遇过吗?在蓝底白纹的日记本里;在一个个清秀的字体间;她偷偷写下“要做一个岁月静好、向阳花开的女孩”。可什么是岁月静好,什么是向阳花开,五月知道这是一种很美好很灿烂的期盼。但是具体那个女孩应该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她是模糊的,只有浅浅的轮廓,因为浅浅的未知而朦胧,所以格外的诗意。

    五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脑海里朦胧的轮廓竟然渐渐清晰起来。她在镜子前转了一个圈,旁边的售货员卖力的将这件衣服介绍给五月,好像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五月试衣间出来,提前看了一眼标牌上的价格315元。她微微的倒吸一口气。太贵了。五月将衣服交给售货员。那个脸上被过分涂抹上白粉的阿姨,热情的招呼着五月买下这件衣服。五月将衣服交给她,问了句:

    “阿姨,这衣服有折扣吗”

    “有,店里最近搞活动,95折”

    说着,售货员拿着计算机敏捷地算了起来,将打完折后的价格报给五月听。

    五月一听,还是贵,萌萌在旁边一眼就看出了五月内心伪装的不在意。五月在意一件东西时,两颊会不经意的染上淡粉色;在这暖风习习的夜晚,也许不知情的人会以为这个小姑娘两颊抹上了胭脂,只有萌萌知道,这是别有用意。

    萌萌倚在柜台前,一副很老成、很随意;同时又让人觉得这小姑娘句句在理,句句讲得直击要害。

    “阿姨,我们都是学生,这件衣服对我们是有点小贵的。您看,可不可以看在我们是学生的面上,再另外给点优惠。我们会替阿姨宣传宣传”

    “小姑娘,我们这个店的衣服是很少打折的。因为这是最后一件了,其他的都卖了。阿姨看在你们是学生的份上,才打了九五折。”

    “阿姨,我朋友也挺喜欢的,但是价格对我们学生确实稍稍有点小贵。阿姨您再想想。”

    萌萌摸着衣服的面料,对五月说“你觉得这件衣服怎么样?”

    五月抬头,刚好迎上朋友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犹豫着说:“衣服是挺好的,我也很喜欢。不过价格,我看有点贵,要不我们就走吧,再看看。”

    她们刚准备转身离开。阿姨挽留说“要不,小姑娘你们等我一下,我进去问一下店长,看看可不可以看在学生的份上再优惠点。”

    萌萌朝五月狡黠而又调皮的做了个眨眼的动作,转身如一只兔子般温顺。

    “谢谢阿姨,您再问问”

    阿姨拿着刚刚试穿的淡青色连衣裙走进里面一件屋子,几分钟之后出来。

    “小姑娘,我们老板娘说,看在你们是学生的分上,85折,不能再少了,你要是喜欢阿姨就替你装好”

    萌萌看了看五月,五月点点头,结了账。

    五月在晚风徐徐的夜晚,在点缀着点点星星的夜空下,闻着路边传来的时续时断的花香,听着藏在枝枝丫丫间夏蝉的鸣叫,她抬头瞧见被绿水青山拥抱着的校园,一片湖光山色,远处的天边橙红蓝黄交相辉映,晚柳妩媚的吹着纤细而柔软的腰肢,轻轻地在一汪湛蓝的池塘里投下淡淡而多情的倩影。黛色的飞檐古亭里,有一对情侣专注地彼此拥抱着。

    这个夜晚,真美。

    连衣裙陪伴着五月走过三个春夏。如今淡青色已经有些微微泛白,显得格外的洁白;那点缀在上面的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有些许的凋残。五月从箱子里拿出这件连衣裙,依旧是对着镜子看个不停。

    镜子里的她,依旧是齐肩的短发。五月还是老样子。不喜染发、烫发。五月看见街上被烫染得五颜六色的头发,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美的东西被破坏了,那些失去的本真的黑色支离破碎,落得一地的残渣;绚丽的色彩更像是滑稽的小丑所必须赖以生存的道具。

    为什么越自然、真切的东西越得不到珍惜与呵护?

    一日又一日,一日复一日;时光在按着自己独有的节奏一步步优雅从容的流动着,展示着春,丰盈而饱满的体态;夏,婀娜多姿的妩媚;秋,灿烂而明艳的容颜;冬,静穆而宁谧的淑女。四年后的这一日,四年后的夏,却给五月的眉头多献了一道浅浅的蹙眉。五月仅有的三套衣服两件被洗的过分发白,剩下一套任五月如何挽留,苦苦补救都无济于事。她决定给自己再添一套夏装。

    六七点的夜晚,在夏天算是不早也不晚。空气中有润润的、甜甜的青草味,河边的柳树尽情的舒展着自己饱满的身姿,好像在卖弄天生的多情;天边的晚霞像个豆蔻年华的姑娘,羞答答的只露出半边的脸;映在蓝色天空的边缘,发出柔和的、金色的霞光,慢慢的晕染成了虔诚的淡红色,远处一泓深蓝的潭水,苍翠的老树相互照应,与天际融为一体。五月在心里偷偷的改写了一诗句“夏水共长天一色”,一边微微上翘着薄薄的淡粉色嘴唇,一边小声的默念着。

    五月的男朋友山崎开车到校门接她,两个人按照老习惯,到观前一家叫做爱居兔的衣服店买衣服。五月的三件衣服都是在这家店里买的。按照五月的生活标准到这样的衣服店开销是有点贵的,五月第一次发现这家店时,就深深的迷上了,在五月看来能够把一家30多平米的空间装潢布置的如此雅致、温馨,店的主人一定对生活充满着热爱。五月将这家店的衣服选为自己的“专有衣柜”。其实五月心里也是算计过的,买一件质量平常的衣服,只能最多穿两年,如果买一件稍稍质量好的,价格是贵了,可是穿的时间长,这么一算下来,其实还是挺划算的。

    奇怪的是,今天五月总觉得开车的山崎看着有些别扭。到底是哪,五月没有细致的感觉出来。

    山崎对五月说:

    “我上次和我姐、我妈逛爱居兔,我姐从店里买完衣服出来时,说这家店的衣服真贵。”

    五月没心眼的“噢”了一声,突然又想起来什么。

    “我觉得虽然贵了,但是其实算下来也还好,况且能够偶尔小小的满足一下自己,也是很开心的”

    五月在爱居兔看中了白色的中袖体恤衬衫,小翻领的设计,面料摸上去像丝绸一般光滑,白色做底点缀着碎花一般的小图案,色彩都是浅浅的灰色配以零星的一点深红,有稻穗、蒲公英、茉莉花、花伞、向日葵,好像把整个自然、整个春都绘在上面,雅致而又清新;五月试穿这件衣服,肌肤相碰时,轻柔的像沐浴了一股春风。她下面搭配了一件红色的亚麻布料的高腰短裤,白色衬衫陪黑色短裤,是五月的最爱。看着镜子里的女孩,五月心里小鹿般乱撞。

    她向坐在外面沙发上的山崎投去一眼柔情、一眼肯定的咨询,山崎点点头,向五月招了招手。五月走过去,山崎悄悄地对着五月的耳朵“我敢说,这件上衣一定200多,将近三百”,五月眼睛里有一丝狐疑,她从第一眼青睐这件衣服到试穿竟一直都没有想起看价格。女售货员走过来,一脸殷勤,“这件衣服,小姑娘穿着很好看,我替你送到柜台那边结账啊”,未等五月回应,就喊着嘱咐柜台的小姐算一下价格。然后扭着包臀的屁股看个究竟。五月趁着这个时机,走进试衣间,将衣服脱下来,翻开便签一看,白色衬衫285元、短裤165元。五月在心里核算,短裤的价格还可以,衬衫有一点贵了,要是能打个85折扣,那就太好了。五月将试穿的衣服叠好,从试衣间走出来,扭着包臀的售货员,脸上堆满了笑意,“小姑娘,两件衣服一共450元,已经在柜台替你装好了”,五月只感觉好像被劫持了一般,她走到山崎面前,有些小心的、不安的对他说“还真被你说中了,白色衬衫285元,贵了;但是短裤还好。要是可以打个折就好了”。售货员一直跟着五月,猛然间听到这句话,好像提尖了嗓子,“小姑娘,这件衬衫是我们店夏季的主打衬衫,不算贵。现在这个时候,两三百买件衣服怎么能说贵呢”,她的声音好像一道道刺人的音波,一道道的辐射向周围的顾客,五月毕竟是学生,脸颊深红,她站在山崎身边,售货员不断的看似友善的提醒着“小姑娘,这个衣服真不贵,你摸摸这个料子”,五月只觉得周围人的眼光、男的、女的、大人、小孩都齐齐的、赤裸裸的看向她,好像在看一个笑话,在看一个缠着布料的透明人。在眼前有一张锋利如刀子般的嘴,一开一抿,机关算尽。她喉咙哽咽、咬嘴唇边的确只有脆弱的一句“我们再看看”。

    山崎说,这个衣服确实贵了,我姐都说这里的衣服贵。一边对五月说,一边替五月挑选着价格便宜的衣服,五月站在那里,没有挑选任何衣服的心思,但是山崎显得很体贴,热情地替五月搭了两件不同款式的白衬衫。五月仅仅是摸着它们,都能清晰的感应到内心的抵触。她进试衣间试穿了两回,无精打采,就像一支被牵着线的木偶,廉价而卑微。

    包臀的售货员一直把眼睛瞟向五月这边,期间也极体贴的拿过一件上衣。一开始只是陌生的售货员,现在是一直相处了、恋爱了三年的男友,看着他们在挑选着那些价格不怎么“昂贵”的衣服,五月心生一种悲哀,落寞,遗弃感,而这种悲哀、落寞、遗弃都显得那么廉价。在一瞬间,她的爱情由彩色变成了灰色,灰成一片片,一片片...

    五月突然明白,山崎在开车路上的反常。山崎的姐姐刚刚毕业两年,开了两家儿童教育机构,每个月的收入上万,连她月薪过万的人,都舍不得买这里的衣服,何况五月这个贫穷的姑娘,她又有什么资格追求这些心心念念的美好的东西,她又有什么资格呢?

    五月在心里一遍遍的自嘲,一阵阵的悲哀。她决绝的走出衣服店,山崎紧跟在后面,没有上来牵五月的手,也没有说些宽慰的话,只是在后面隔着几步距离。他们开车回去。一路上,两个人都不曾开口说一句话。车里的空气凝固成一团,微微的呼吸声都过分打扰了这份死寂。窗外是过分彩色的世界,酒店、宾馆、KTV、大大小小的商场睁开惺忪的睡眼,带着即将狂欢的神态,迎接一波波在夜间出动的狂欢者;汽车一尾接着一尾,赶着一场又一场不太完美的宴席。五月从车窗完瞥见一辆很别致的纯蓝汽车,它前面的两个大灯真漂亮,好像两头猎豹,有着刚柔并济的美。车身的线条美的就像海边的海豚。它荡起了五月心里起伏不定的涟漪,好像一袭微风惊了一池塘的水。

    五月想起初中,她第一次和妈妈逛很大很大的,那种明亮亮的、好像嵌着水晶般的商场。那天是她的生日。她在橱窗外看见了一件军绿色的束腰的小外套,外套里面是一层针织的镂空织白花纹,一针针的,就像攀缘的凌霄花,袖口浅浅的卷起来,就会露出纯白的花边,就那么一点纯白点缀着大片的军绿,好像童话。五月穿上她在镜子里仔仔细细的、眼睛里都藏着笑,那种水灵灵的要蹦出来的笑。妈妈站在一边也不住的点头,五月翻开价格牌,299元,就是一件春天的小外套,299!五月脸上挂着点尴尬,笑容都变得僵硬了。妈妈只是轻轻的说“没事,喜欢就拿着,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这次就买下了。”

    五月的家里有爸爸、妈妈、爹爹、爷爷、弟弟;一家六口靠着爸爸在工地上打工,有时候生意萧条时,就收拾费铜废铁,卖卖塑料啤酒瓶。爹爹几年前在工地上干活,但年纪大了,加上脑筋不太好,也就歇了工;爷爷已经有88岁的高寿了,在家里收拾收拾菜园子;弟弟才上小学;妈妈照顾一家老小,自然是做不了工的,家里还有六亩的田地。虽说家里经济不是很好,可是五月的妈妈从来不曾亏待过五月,村子里看见谁家的小姑娘穿了件什么好看的衣服,妈妈是要给自己的女儿也想着法子买一件的,好像她的青春就是那含苞待放的女儿。

    周围一下子静了,车停了。五月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眼里早已不争气的噙满了泪水。她有些僵硬地问山崎: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资格穿那种衣服?你是不是觉得因为你姐姐,月薪过万的人都舍不得买那衣服,所以我这穷女生凭什么有资格穿她?我妈妈从来都不会这样说我,我家即使很穷,我妈妈都会觉得她的女儿配得上所有美好的东西....”

    她边抽泣边说着,由哽咽到泪不能控,她把头埋在膝盖间,任眼泪在脸上恣意。

    约莫两三分钟,她突然止住了哭声,少有的镇定,好像一瞬间换了一个人。

    她下车,临了,只说了简洁的四个字“开车慢点”。

    夜晚,半痕新月斜挂在夜幕中,明亮的好似少女的眼眸,夜空如一汪淡蓝的清水,浸润着少女的如蛋清般的眸子,温柔的拂去一滴滴咸咸的水珠。

    五月在梦里梦见了去世的母亲,母亲对她笑着,伸出手,抚摸着她,她想握住母亲瘦削的、苍老的手,却怎么也够不着,母亲的脸淡淡的、浅浅的映在了夜色中,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她又看见了父亲,父亲在低头收拾麻袋里的瓶酒塑料瓶,她喊着父亲,却得不到回应,父亲背着麻袋也渐渐远去。

    五月被湿润润的眼泪唤醒,她又想起了白天的事情,仿佛又看见了那件碎花的白衬衫,她从枕头边摸出小小的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翻开笔记本用娟秀的字体写道:

    女孩,你可以柔软,也可以硬气;像云彩,像繁星,像萤火虫,像纯洁的栀子花,像安静的百合,像蓝色的妖姬,像倔强的芃芃草;你就是你自己,请一定一定记得做一个丰富的自己,静水流年,追逐蓝天。终有一天,迎来春暖与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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