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春里最遗憾的事情
我在真正成为一个大人的时候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是一点都不浪漫的。
二十七岁的时候我结婚,生孩子,过着不咸不淡的生活,很少看书,也很少出门看电影。
就算是生活里忽然有一记波澜微微惊起,也终于在某个午后丈夫浅浅的鼾声里回归平静。很早以前母亲就告诫我,当你已为人妇人母,便要放上全部的心血,绝不敢疯狂。
丈夫还未清醒,他翻了个身,“安琪,几点了。”
“睡吧,一会儿我叫你。”
我退出卧室,手机开始突兀地呜咽,这一串数字有一分熟悉,却不见名字。
“九生……”
应该有好多年了吧。好多年前九生是我的名字。我的母亲在九死一生中生下我,父亲为了纪念母亲的伟大,给了我这个名字。成人的时候母亲嫌这个名字戾气太重,还是改了个稀松平常的名字——安琪。
“你是,宋芳舟?”
“九生,我们今天玩一个游戏,要给自己最忘不了的一个人打电话。九生,你是我青春里最大的遗憾。”
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是喝酒了,隔着长长的电波好像也能闻见他一身酒气,但即便是这样,他的声音还是干净而且认真。
“宋芳舟,你又喝多了吧。”
“九生……我……我好想你。”
“安琪,怎么不叫我。”
我匆匆忙忙地挂掉了电话,给丈夫倒了杯清水。
水在杯子里安静的旋转摇晃,我忽然掉了一滴眼泪。
至此多年,汪洋大海。也便是溢了满手的水也不自知。
宋芳舟这个人,我好像等着等着就忘了。
2.我叫谢九生,九死一生的九生
很多年以后我也忘记了第一次见到宋芳舟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感情这件事,好像世人都懒得解释,就是有些人,第一次见到就觉得应该去喜欢。况且是年少轻狂的青春期。
宋芳舟是懒得说话的,这种人大概自己的心里有一个刀枪不入的世界。我总觉得,他的那个世界,我从未进去过,甚至连那个大门的门环,我也未曾触碰过。
可我还是恬不知耻的给他扔了个纸条,“我是谢九生,九死一生的九生。”
九死一生这个词好像给了我对于姓名最大的骄傲感,我窃喜地回头看他打开纸条的表情。毫无波澜,一如既往的安静。
在那样的平静的幼稚的时日里,我想了很多种方法向宋芳舟表明自己的心意,又全都无疾而终。我写过很多看起来死去活来的句子,也全都被遗忘在那些年干净氤着夏天的汗味的各种课本里。
也许那样的宋芳舟并不知道,他的周围有一个叫谢九生的女孩子。
可是没关系啊,我总有办法让他知道的。
我看着《匆匆那年》的小说,陈寻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写“方茴喜欢陈寻”,我好不容易等到人都走了干净,拿起粉笔要在黑板上写“谢九生喜欢宋芳舟”。
只是还没来得及写上宋芳舟的名字,他就走了进来。
他只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也许并没有看到黑板上的字,单手扶着书包,径直回到座位拿了一本无关紧要的书。
你见过从夕阳那里走过来的人吗,他背负着黑色的轮廓,身后是浓重的红色,你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是在笑。
不可名状的嘴角微扬。
他停在门口,忽然背对着我说了一句,“你还不走。”
“宋芳舟,我……”
“嗯?”他回过头,依旧是冷冷的脸,我才知道那笑真的是我觉得的。
“我喜欢你!”
“我知道。”
宋芳舟转头走了,教室里只有值日生打扫卫生留下的水渍,和黑板上歪歪扭扭的我的名字。
那天下午,最讨厌值日的我把教室重新用力打扫了一遍。
我可能渐渐的看清我和宋芳舟是不可能的了,就没再那么用力喜欢他。只是有的时候碰见他,他也会不深不浅的看我一眼。
高三的老师说,两个人在一起,源于两个人互相利用互相产生价值,当有一天这种价值消失了,就是两个人应该分开的时候了。
我抱着可乐站在楼上往下看刚回来的宋芳舟,想着幸亏宋芳舟不喜欢我,要不然我们在一起,也会分开的。
也许我和宋芳舟的缘分,就只有这三年吧。挺好的。
很久以后我也会被问起干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我想了想。
有一次作文课的题目是自己名字的含义,老师让我上去读我写的,我拿着满纸歌颂我妈辛辛苦苦母爱伟大的文字,在看到宋芳舟的那一眼,忽然决定改了。
我当着全班的面,当着语文老师,说我喜欢一个人,是件九死一生的事。
后来语文老师给我重判了零分,可是在下面写了这样一段评语——
纵然九死一生,可人就这般坚忍,总愿为着那一生不遗余力。愿你有好的一生,好过爱而不得。
我一度把这件事当作那三年最骄傲的事情,也开始喜欢我这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可是啊,后来我还是改了名字。
就像是那场青春从来没有发生过,那篇作文从来没有读过,我也从来没有跟宋芳舟说,我是谢九生,九死一生的九生。
3.对不起,再见。
那时候我已经两年没见过宋芳舟了,很突然,很惊讶,倒是没什么惊喜。
他来北京实习,很偶然的,北京其实没那么小的,可我还是看见了他。
他好像又晒黑啦,发型也有一点点不同,肚子上的肉肉又冒出来啦,也从没见过他穿的那件衣服,背影陌生到让我觉得,见他是上个世纪的事。然后他开口叫我“九生”,我就想笑,好像自己刚刚放学,只在楼门口等了他五分钟而已。
就这样,我情不自禁地把下午和晚上的课全逃了。
我们坐着不说话,我只知道那天我喝了两杯奶茶一杯咖啡三杯茉莉茶,混在胃里难受又纠结。
“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素来能言善辩,但在看到那样的宋芳舟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拉着他压马路。北京城大大小小的街巷,不知道走了多少遍。
那是宋芳舟第一次牵我的手,他攥着我小小的糯糯的手,去找厕所。
真好笑啊,可是在他面前,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像是一霎就天黑了,世界却像是越来越拥挤,灯光霓虹璀璨遥远,车水马龙,汽笛低鸣。
“谢九生,我得走了。”
宋芳舟低着头凑近我的耳朵说着。
“我送你一会儿吧。”
两个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松开了,他揣着口袋,看不清表情。头顶是又大又圆的月亮,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因为这一刻的时光太美了,月光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我想要牵他的手,想要和他拥抱,想要吻他的唇,想要把这些年的孤独全部讲给他听,可是我咬着牙,什么也没有说。
公车按时抵达,我对他说,“那就再见了。”只是,我回过身抬起被他牵过的那只手看着,忽然觉得有点冷。
“喂。”
我听见他的声音,回头看见驶远了的汽车,还有朝我跑过来的他。
他忽然抱着我。
“宋芳舟……”
那是宋芳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生命里唯一一次亲吻我。我看过很多次亲吻,情到深处情不自禁,那些人带着爱情带着三生有幸带着相濡以沫带着甜甜蜜蜜去践行亲吻这一伟大而神圣的动作,可是宋芳舟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还是走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只是在那么浓重的夜色里,我觉得我的肩膀又湿又热。但是我不敢去碰。
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我在车上在路上看见了宋芳舟,我一定不会让他离开了,我会让司机停车,我想奔跑,想大喊大叫,把整个阻隔在我们之间的世界都撕裂,我会激动的呼吸急促,面额潮红,手指颤抖,我就算拼了命也要到他跟前去,我要告诉他我喜欢他我想他。
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看着他上了车离开了,车子越走越远,我仍然平静地站在那里。
我对着那个夜里,没有出声地说了句,我喜欢你。
忽然就想起来,很久以前有一次老师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慌张地望向宋芳舟,他没有出声地告诉我答案,我听不见,于是作罢。可是那哪是答案,他戏谑地没有出声地说的答案,明明就是“我喜欢你”。
原来他说这四个字,也可以毫无波澜。
还有他在我之前读的那篇作文,他说,如果你的一生坎坷多舛,九死一生,我想做你的一叶扁舟,给你这个世界所有的芳香和善意。
那是我要了一个星期他都不给我看的作文,我甚至没去听他站在讲台上的朗读。
我告诉他,我改名字了,他还是叫着,九生。
只此一声,堪堪多年。
只是我还没认真想起所有与他相关的事情,他就发来了短信。
对不起,再见。
没有名字,我却知道那就是他,一定是他啊。
我为宋芳舟泣不成声泪流满面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对不起和再见。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宋芳舟。
我开始拼命的记住发来那个短信的号码,却终没有勇气打回去,也不敢给他回任何的文字。
那个在阳光里站定的少年长大了,也不见了。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走了。
4.那么多的人,你要去哪里
大学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我发了疯,坐了很久的车,回到了高中的学校。
学生们还在上课,我是翻墙进去的。这是我第一次翻这个学校的墙啊,以前哪里敢。跳下去的时候差点崴了脚,可是一点都不疼。
我在破旧的宣传栏里看到了四年以前的照片,宋芳舟在镜头里面冷冷淡淡的,没有笑。他的眼神,好像又不是在看镜头。
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保安大叔的一生吼:“喂,那边的女生,你是做什么的!”
我被吓了一跳,一动不动的站在宣传栏前,可幸碰到了高中的语文老师,他好像变老了,在昏暗的灯下面有些白头发了。
“谢九生。”
老师竟然同我开了一打啤酒,在学校门口从前常来的小饭店,他向我敬酒。
“我记得从前你跟那个叫宋芳舟的小子早恋……”
“老师,你记错了吧,我和宋芳舟可没说过几次话。”
那是生机勃勃的,意气风发的,金光闪闪的老师啊,可此刻他竟像个记忆的拾荒者,他开始带着自豪重复他枯老的记忆,在往后的这些时日里,他也曾独自咀嚼回味吗。
“老师什么不知道。那小子为你写的作文,上课偷偷看着你笑,放学的时候故意等你一会儿,就连拍毕业照,小眼睛也不偏不倚地看向你……”
我想着宋芳舟那个离开的吻,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掉进面前的杯子里,我喝了一口,满满的苦涩。
可是他走了啊,早就走了,如果他也喜欢我,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所有的心不甘情不愿,在这一刻爆发了,我脱力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那时候,我们还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做同样的习题,同样的试卷,看同样的风景。
那究竟是从哪一分哪一秒开始,我和他的人生就背道而驰了?
老师说,孩子啊,这就是青春呢。
我连夜赶回了大学,不痛不痒的毕业了。
走的那天喜欢了我很久的一个男生问我,“安琪,那么多的人,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说话,我想成为一个很平凡的人,在往后数十年平静如水的日子里忘记宋芳舟,忘记那个叫青春的东西。
忘记一个九死一生的故事。
5我的妈妈是安琪,不叫九生
我在真正成为一个大人的时候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是一点都不浪漫的。
二十七岁的时候我结婚,生孩子,过着不咸不淡的生活,很少看书,也很少出门看电影。
就算是生活里忽然有一记波澜微微惊起,也终于在某个午后丈夫浅浅的鼾声里回归平静。很早以前母亲就告诫我,当你已为人妇人母,便要放上全部的心血,绝不敢疯狂。
丈夫还未清醒,他翻了个身,“安琪,几点了。”
“睡吧,一会儿我叫你。”
又没睡好午觉,又……又梦见了宋芳舟。
手机竟然忘了调成静音,它突兀地响起来,不敢吵醒丈夫睡觉,我得快过去接。
女儿好听话,惺忪着过去接电话,我笑着看她,孩子真可爱。
“你找谁?”
“我的妈妈是安琪,不叫九生,叔叔你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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