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跟大家说说我家某个周日的流水账。
1.
一大早,诺诺就迷迷糊糊地醒来了。我一看表,才7点半,想到周六因为玩得太开心,11点多才睡,我赶紧对诺诺说:“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谁知诺诺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就再也睡不着了。
我看时间还早,就建议她先去做作业,然后再出去玩。
可是,诺诺一直记挂着和好朋友安安的约会,不肯去做作业。
安安是诺诺从小一起玩大、几乎每天都会一起玩的朋友。她们两在周二约定好,周日上午十点去小区东边的亭子里做手工。诺诺对这次约会非常郑重其事,在周二的晚上就拿了纸笔,把要带的材料一一写下来,然后对着清单收拾,放在一个袋子里。
然而,做妈妈的焦虑,就如火山下翻滚的岩浆,随时可能喷薄而出。
我用自以为很温柔、很友好的话语一再地试图劝说诺诺利用等待约会的时间去做作业。正当我第三次开口劝说被拒绝时,诺诺发现爸爸不见了,而且爸爸的车钥匙也不见了,于是诺诺紧张地问:“爸爸呢?他是不是自己出去玩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来不及消化被拒绝的沮丧,又立马涌现了对爸爸不打招呼不商量就自己出去玩的失望,冲口便说道:“我怎么知道爸爸去哪儿了?他也没有跟我说呀!”
诺诺突然就大哭起来:“我怎么办?你等下要带妹妹出去打预防针,爸爸又出去了,我如果和安安去玩,我怎么回家里来?怎么吃饭?”
尽管我一再地保证,即使我带妹妹去打预防针,也一定会在中饭前回到家里,诺诺还是哭着大喊:“我不要下去玩了,我就在家里和妹妹一起玩!”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爸爸回来了。
紧跟着,安安也来找诺诺了。
可是,诺诺和妹妹玩得很开心,不愿意去赴约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诺诺在确定爸爸妈妈会带她们出去吃饭后,开开心心带着妹妹下楼骑单车去了。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我收拾好东西,下楼去找她们。于是看见,诺诺和安安,言言和安安的妹妹正一起很开心的玩着。
当时,因为没能按预设来安排一天的挫败感以及导致诺诺没能赴约的自责感还在我心里盘旋着不肯离去。所以我看到她们一起玩的瞬间,急速地升起一股强烈地想要“弥补遗憾”、“消除自责”的期望:想要劝说她们回家拿材料继续完成做手工的约会。
还好,几十米的距离,慢步走过去,足以让我从做妈妈的自恋中清醒过来,我管理住了自己的嘴。
孩子就是这样,活在当下的每时每刻,她们从不让现在为过去买单。当我还在遗憾懊恼时,诺诺和安安已经从“没能赴约”的沮丧和失望中走出来了,正在玩着另一个游戏,而且非常开心。对于她们来说,在一起玩比具体玩什么更重要。
2.
玩到一点钟,顺利地分开,各自去吃饭。然后在小区里又碰上了,还有另外几个小朋友,自然又玩在了一起。
我和爸爸把已经睡着的言言抱回家,约好吃晚饭时来叫她们。
爸爸回家休息一会儿,看到周六从农庄带回来的葫芦瓜,突发奇想看能不能做成古时候那种装酒的葫芦。于是,葫芦瓜在爸爸极强的行动力之下被“首尾分离”了。
五点五十,我准时下楼去找诺诺。行至小区中门的鱼池,看见诺诺和一大一小两个不认识的女孩亲密地蹲在一起嘀嘀咕咕着什么。等我走近,诺诺对面的女孩发现了我,推了推诺诺的胳膊。
诺诺抬起头来,像只小兔子,蹦跳着扑向我,我连忙伸开双臂一把抱住她,就像之前6年每一次见面一样。
跟小朋友道别后,母女俩搂搂抱抱勾肩搭背地回家去了,气氛无比地和谐。我好奇地问安安怎么没有在一起玩了?
于是,诺诺开始叽叽喳喳地跟我讲述下午的经历,她发明了一个什么游戏,制定了怎样的规则,无奈才玩了一轮,和安安一队的小朋友就违反了规则,这对于规则意识极强的诺诺,无疑是一个“不可接受的破坏”,于是诺诺要求他暂停游戏。而安安作为他们队的“领导”,为了队员的利益,和诺诺展开了辩论。最后,安安带着所有队友离开,回家玩乐高去了。
我又问:那你就和你们队的小朋友一起玩了吗?
“不是,我们队就只有我一个。因为是一个钓鱼的游戏,她们都扮演鱼,只有我一个人钓。”
“那你就一个人在下面呆着吗?你也可以回家,爸爸妈妈都在家呀!”
焦虑的妈妈,还没有完全消化掉上午留下的遗憾和懊悔,开始想要用“母爱泛滥”来补偿“好朋友离开后孤单单的孩子”。
“我往家里走的时候,就遇到了xxx呀,就是刚才那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孩子,她也是我们小区的,就住在中门旁边那里的一楼,而且她在2(4)班。所以我们就一起玩了,那个小小的是她的妹妹。”
我观察着,诺诺的语气、神态并没有半点不开心。涌到喉咙口的一大串“倾听”的话,诸如“安安带着小朋友离开了,你有点难受和失落”之类的,通通都扑通一声掉回了肚子里。
心里渐渐升起一种警惕,作为妈妈的一种本能自恋,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把自己的感受和情绪投射到孩子身上,并且无孔不入地妄图以此控制孩子,以使自己有机会借着安慰孩子来消化自己的不安。
我心里明白,孩子逐渐长大,也会慢慢习得自己在没有父母的时间和空间处理自己的情绪。和安安争执时,安安带队离开时,也许诺诺和安安都有不太好的感受,比如失落、挫败、孤单等。但是,既然她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很快和别的孩子开心地玩了一下午,说明那个难受在她承受范围之内,她自己能独自消化,或者她把这份难受放进了“情绪回收站”,等着合适的时机把“回收站”里堆积的情绪一次性处理了。
做妈妈,要克服本能的自恋,时时觉察自己的感受和情绪,把它们阻截在自己的身体里,自己分解消化掉。如果时常任自己的难受向孩子蔓延渗透,一不小心就会养育出一个“玻璃心”的孩子。
3.
这个“合适的时机”很快就来了。
人在困、累、饿等这些生理需求迫切需要得到满足时,“情绪回收站”的按钮最容易点开。
前晚只睡了8个小时的诺诺,经过一整个白天的消耗,早就已经能量告罄。
又困又累又饿的诺诺,回到家嬉笑着去阳台洗手,然后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被爸爸“取了首级”的葫芦。顿时就开启了哭闹模式,手也不洗了、饭也不吃了,并且一屁股坐进妈妈怀里,以期干扰妈妈吃饭。
人一到能量的低谷,破坏性的力量就开始滋长,自己不好过,也想办法找个“垫底的”陪着自己。
唯一能庆幸的,就是年后诺诺一直“表现良好”,而且爸爸中午好好睡了一觉,至少,爸爸不会再“火上浇油”了。
我快速地扒了几口饭,抱着明显被瞌睡虫“主宰”的诺诺,就像抱着几年前小婴儿的她。听着她一遍遍说着有多喜欢这个葫芦瓜,一声声问为什么爸爸要把他给弄坏了,我知道,这一整天被诺诺点了删除键放进回收站的那些情绪,以及它们携带的能量,终于横冲直撞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就像大坝泄洪,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爸爸弄坏了葫芦”这个事,只是刚好首当其冲而已。
早起被妈妈说教和不信任带来的委屈,没去赴好友之约的的自责和懊悔,计划被破坏的挫败,和好友争吵的难过,好友离开后的失落和孤单,都要趁着又困又累这个“夜色掩盖”,打着“最喜欢的葫芦瓜被弄坏了”的旗号,通通溜走。
“嗯,回来突然看到最喜欢的葫芦瓜弄坏了,确实很难过,也很生气,爸爸都没有跟你商量。”
“就是,凭什么呀!凭什么不问问我呀!”——这个强烈情绪的句子背后,其实指向了很多,所以喊出来以后,诺诺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一阵几乎是崩溃地大哭后,诺诺想起还没做作业,要求我陪她去做作业。写了两个字,又放下笔,扑回我的怀里大哭,又去写几个字,终于在抽抽搭搭中写完了作业。
足够的宣泄,加上做完作业带来的成就感,终于让诺诺平静下来。
情绪下降,理智回笼。暴风雨后的诺诺终于开始思考,怎么样可以重新得到一个这么完美的葫芦瓜?去菜市场买一个,周末再去农场找一个,她迅速地想出了两个办法。
然后又央求我帮忙想办法,我答应可以帮忙问问朋友有没有家里种了葫芦瓜的,或者也可以看看万能的某宝。
4.
洗完澡,又恢复成了那个爱笑体贴的孩子。
我们开始了卧谈会。
“诺诺,今天早上妈妈太多说教,妈妈向你道歉。刚才你对爸爸生了很大的气,爸爸妈妈其实知道,你不仅仅是因为爸爸把葫芦瓜切坏了,还有早上你没能如约去和安安做手工,还有和小朋友玩游戏时争吵,这些不开心都堆积在你心里,而且,更重要的是,你很困了。”
“妈妈,早上我不开心,下午也有一点,但是我很快就开心了,而且我现在不困了。”
“是的,你原来因为一些事不开心,又能很快开心地做下一件事,这是很难得的,很多大人都没有学会这样呢。而且,你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困而发脾气了,这也是你长大了逐渐学会的本领呢。小宝宝一困就会哭。”
“我以前也是吗?”
“对呀,一年级的时候,你如果没有睡午觉,晚上就不肯做作业呢。像妹妹这么大,或者小姨家的弟弟那么大的时候,你没有睡午觉的话,整个下午都不开心的,要哭很多次。”
“那我再长大的话,是不是这种本领会更强?你和爸爸有的时候大声说话也是困了的时候吧?”
“是的。你现在要不要睡觉?如果还不想睡,我们来说一说葫芦的事。”
“说吧,妈妈,我想睡了,但是我还想和你说说话。”
“你很喜欢那个葫芦,妈妈也很喜欢,妹妹也很喜欢,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葫芦。昨天是谁找到的呀?”
“是爸爸呀!不过他又把葫芦弄坏了。”
“是爸爸让我们有机会认识这么美的一个葫芦,并且喜欢上它。现在葫芦坏了,那葫芦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当然还记得,那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一个葫芦了。”
“那我们是不是要感谢送给我们葫芦的人?他让我们有机会拥有这么美的葫芦。”
“嗯,我本来很感谢爸爸,可是爸爸又把葫芦弄坏了。”
“葫芦虽然坏了,但是我们还记得它完整时候的样子。就像我们前年养的小兔子,虽然死了,可是我现在都还记得它很可爱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我还记得,我还很想那只小兔子呢!它太可爱了!”
“那你和兔子相处的时候,你和葫芦相处的时候,是不是都很开心?”
“是呀,妈妈你是说,葫芦和兔子都不在了,可是我们还记得它们的样子,想起来也很开心吗?”
“是呀,一个东西或者一个生命不见了,离开了我们,可是喜欢还在,不会消失。”
“我可以一直喜欢它们,就算另外找到一个葫芦,我也还可以喜欢这一个?”
“是的,你可以既喜欢这一个葫芦,又喜欢新的葫芦,可以同时喜欢。”
“幸好爸爸找到这个葫芦了,爸爸每次都能发现好玩的东西,我更喜欢和爸爸玩呢,可是爸爸为什么要把它弄坏。”
“爸爸太爱你了,所以想趁你不在,悄悄给你做个新玩具呢。”
“做什么新玩具?”
“做一个里面可以装水玩的葫芦瓶。”
“那一定很好玩,明天我要爸爸和我一起做。”
诺诺慢慢睡着了。
这真是历经波折的一天,孩子需要抵抗住很多次挫败感才能顺利地度过这么普通的一天。
突然想起被无数次问起的“挫折教育”。
孩子出生于一个大人的世界,所有的规则、用具都是按这些在孩子眼中“巨人般”的成人的想法和需求来制定的。他们从无法说话、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自己的力气、无法使唤自己身体的部位的小小婴儿慢慢长大,除了要克服成千上万次失败才能习得一个大人运用自如的技能带来的挫败感,还要穿越大人无意中设置的重重障碍,这其中,需要多少勇气,需要多少次振奋自我?
长大的过程,本身就是一次次战胜挫折的过程。又哪里还需要故意设置一个“挫折教育”呢?
成长,真的就是一路披荆斩棘后,在荆棘里开出来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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