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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于网络)
(1)
我住的镇子叫武侠镇,这里地处深山,还保留着最原始的风俗和习惯。我们这儿的人个个习武,骨骼健硕,只可惜后来很多人成为了走街串巷的杂耍艺人。我三叔也不例外。
三叔并不是我亲叔,而是我的堂叔。他年约二十,个子很高,嘴角时刻露出着笑容。他剪着很好看的发型,看起来又阳光又帅气,尽管他的时尚发型每次都被二奶奶追着骂,但是却改变不了他扬起的嘴角和潇洒的背影。
我很喜欢三叔,因为三叔总是会像个孩子王一样带着村里的孩子们到处疯玩,然后教我们练功。
三叔的功夫很好,说不上飞檐走壁,但是攀树登墙却游刃有余,像个飞猴子一样。
爸爸也常和他在一起练功,我们都知道爸爸其实是三叔的师傅。
那时的爸爸还喜欢穿长衫,像个旧时代的人一样。他面色白皙,戴副眼镜,一点都不像练武术的人,倒像是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
爸爸比三叔长十岁,是大哥也是长辈,而三叔第一次出门杂耍,也是爸爸带着去的。
只是爸爸毕竟年龄大了,有些杂耍玩不了了,于是便留下三叔一人在外,他回家种地服侍父母。
那之后,我见三叔的时候就很少了,只是偶尔听到二奶奶在外面和老人们聊天时讲起三叔现在在外面做的不错,人也努力,跟了一个很有名气的杂耍团。
期间,我们也看看三叔从外面断断续续寄给二奶奶的东西,二奶奶抱着那些包括眼泪不停地流,嘴里说着:“伢仔懂事了。”
只有那邮政大叔靠着车子气喘吁吁:“我说,咱这路也该修修了。”
前几年三叔每年都会回家一次,也会给我们带来大包小包的东西,还会在我们面前炫耀他的杂技技术。我们一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拼命鼓掌。那时候我心中的梦想也是像三叔一样变成一个优秀的杂耍艺人。
也有其他人家看到三叔在外混得不错,让自己孩子跟着三叔出去。三叔倒也大方,只要乡人请求,他一概照办。
那之后,三叔带的人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村子里的收入也好了起来。我也眼红,想要去跟随三叔。只是碍于我爸脸色,才没能成行。那时候,我爸已经有超前意识,想让我学习更多,走出大山。
看着同龄人身体越来越灵活,会的才艺越来越多,我满眼嫉恨,认为爸爸分明也是眼红,所以才不让我跟随三叔。我心里想着,所以在学习的时候就不那么卖力。
只是,还没等我嫉恨完爸爸,镇上就传来了三叔受伤的事情。
三叔是受了刀伤,据说胳膊、腿、身上都被人砍了很多刀。
那天我们陪同二奶奶一起听着远方打来的电话说二叔虽然受了刀伤,但好在没伤要害,并无生命危险。
大家这才放了心,而二奶奶嘴唇发白,好久都没有恍过神来,只是那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让周围的人不禁一阵心疼。
三叔他们是遭受了劫匪,因为保护其他孩子们三叔拼命搏杀才身受重伤。只是,听后来孩子们说,就在三叔快要敌不住的时候一个姑娘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打败了那些劫匪。
而那个姑娘,就是我后来的三婶。
(2)
三叔带着三婶回镇子的时候,整个武侠镇都轰动了。
前来迎接的人足足站了有二里地,人们看着三叔乘着马车带着一个红色衣衫的漂亮姑娘从远处而来,而后面跟着的是同样排排坐在马车上的杂耍班孩子们,一个个正挤眉弄眼,满脸坏笑。
二奶奶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那里有一条通往外界的河,她站在河面上那弯木制的小桥上,望着远方归来的人群不停地招手呼唤。
三叔也看到了二奶奶,他也站在马车上对着二奶奶摇手。只是,坐在马车前的姑娘拉了他一下他就重新又坐下了,远处隐约听到三叔的笑声:“怕啥,我伤好了。”
马车慢慢地就近了,三叔从车上跳下来,伸开双臂慢慢走向二奶奶,然后给了二奶奶一个大大的拥抱。三叔永远都是这样自信,让在场的人不由得齐声叫好。
三叔给二奶奶介绍了车上的姑娘叫林芝,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时天光正好,昏黄的光线从林芝的脸庞上划过,打出一抹抹金色的光线。二奶奶看着满面金光的林芝,心里忍不住地喜欢,她拉住林芝的手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老赵家的贵客了。
所有的人都开始鼓掌。人们纷纷议论,这赵老三的小媳妇可真漂亮啊。
林芝从人们的议论声中腼腆而过,身后是马蹄达达的寂静的响声。
因为这次三叔受伤严重,他决定这次回来也就不走了,留下来好好陪伴二奶奶。
二奶奶心里高兴,每天张罗着为三叔他们做好吃的饭菜。她想要把之前亏欠儿子的都补回来。林芝并没有和三叔住在一起,也许是出于避嫌的原因吧。三叔把林芝安排在附近一间空出的屋子里,每日去看望她。
也就是那时,镇上的人常常看到他们两个出双入对地行走在武侠镇的每一片土地上。他们会去孩子们练功的地方,会去山上的凉亭,会去长满山茶花的坡上,会去轻雾笼罩清凌凌的河边。
他们讲着大人的话,唱着好听的歌,两个人互相依偎,像交颈的鸳鸯一样美成了一幅画。
很快,在众人的祝福下,他们结婚了。
那天,镇子上的鞭炮特别的响,四处是捂着耳朵逃窜的孩童们。三叔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把林芝,不,三婶,抱进了洞房。
人们想象着房间中香艳的样子,却只听到三叔轻声对三婶说:“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那天,听床的人啥也没听到,顶着熊猫眼对怂恿他听床的人说,不管听没听到,你都得给我钱。
人们很奇怪,这新婚之夜他们怎么就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呢?也许他们早就在一起了。人们想着,又不禁轻笑起来。
三婶成为二奶奶的儿媳,也就开始了婆媳之间的生活。她很孝顺,对二奶奶百依百顺,也比较恭敬。但是二奶奶很快对她便有了意见。
二奶奶发现这个长相俊美的儿媳妇,居然不喜欢洗衣服,也不做饭,平时连水都很少沾,真是表面干净,实则污秽啊。
为此二奶奶多次向三叔抱怨,说:“你这是娶回了一个花瓶啊,饭也不做,衣也不洗,这哪像过日子,分明是当祖宗供着嘛。”
三叔安慰二奶奶说:“妈,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林芝有她自己的生活习惯,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
自己的儿子说了话,二奶奶倒也听从,只是还是在看到三婶每天不涮洗碗筷的时候忍不住发牢骚,让三婶听了不禁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一段时间,三婶与三叔商量想要搬出来住。
三叔知道三婶的心思,就与二奶奶商量,却不想惹火了二奶奶,被二奶奶一通好骂。说三叔娶了媳妇忘了娘,良心被狗吃了。
三叔挨骂,也说不出话来。倒是三婶,扯着三叔说,算了算了。
而这一次,二奶奶对三婶的意见又深了一些,觉得三叔现在不听自己的话都是三婶带的。于是,平时更是横鼻子竖眼的。
三婶很委屈,只好经常出门去。
邻家的媳妇生了孩子,二奶奶又开始着急了。
她堵住正欲出门的三叔和三婶说:“你们俩也老大不小了,别整天就知道游山玩水的,赶紧生个孩子吧!”
三叔倒是搪塞二奶奶说:“妈,我们还年轻,不着急。”而三婶却低下了头,心有所思。
二奶奶看着嬉皮笑脸的三叔说:“你不着急,我还着急呢,你看你两个姐姐家都好几个孩子了,你还不抓紧点。趁我现在还活着,还可以帮你们带带。”
三叔继续说:“哎呀,知道了妈,我会记在心上的。”
二奶奶却不饶:“光记在心上不行,还得付诸行动。”
但是这次事情之后的半年,三婶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这下二奶奶可着急了,问三叔他们有没有正常行房,三叔支支吾吾说:“有,一切正常。”
既然行房正常却没有孩子,那这件事情就有些不正常了。
二奶奶多次提议带着三婶去看看,但是三叔却一直没有同意。
当地人迷信,所谓的“看看”其实是指的看神婆,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当地荫蔽,阴气也重些,所以一有病灾人们都会找神婆去看。而神婆确实也有两下子,再加上当地人的体格较好,一般用不多久病灾就会消除。所以,这生孩子的大事,二奶奶自然也想到了神婆。
只是这三叔死活就是不同意,说这事去看就太难为情了,你儿子又不是不行。
这话糙理不糙,二奶奶也不想让自己儿子难堪。只是在和村里姐妹聊天起说起三婶的特殊癖好和没有生育的事情时,有姐妹提醒说,你这儿媳妇不会是被什么邪物缠上了吧,若是那样,还是尽早看看为好。
(3)
这件事情二奶奶就记在了心里。既然不让三婶去神婆那里看,那就请神婆来家看。
一天,二奶奶让三叔出门买东西把三叔骗出了家门,同时,把神婆请进了家。
当神婆看到三婶的时候顿时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转,像是有了主意。
神婆问了三婶一些问题,三婶都悉心回答,神婆嘴上说:“你这没事,等我给你请点神灰喝了也就好了。”
三婶诧异之间眉间却露出笑意:“真的吗?”
神婆答复:“当然是真的,我神婆从来不撒谎。”
说着,便从兜里拿出一个小包来。
而就在三婶探头去看时,却没想到那神婆将药粉往她身上一扬,与此同时二奶奶也端来了一大盆水狠狠地泼在了三婶的身上。
就见那时,三婶的身上冒出浓密的烟雾,三婶的脸上、身上都像是被硫酸浇了一样溶解成水。三婶的尖叫声悲惨而绝望,响彻了整个房间。她的眼中满是不解和恐惧,但是却在一番拼命挣扎之后却还是现了原形。三婶变成了一副湿淋淋的画从空中掉落下来。
那神婆从地上捡起画卷,冷哼一声:“老姐妹,怎么样,我就知道这女子并非人类,原来是个画妖!这下好了,拿去烧了吧。”
二奶奶心中惊吓,赶紧按照神婆的指示把画拿了出去,然后在院子里点了一把火把画扔了进去,不多时,那画便化为灰烬。
三叔兴冲冲地从外面买东西回来,他还给三婶买了好看的发卡。但是当他进门看到那浓烈的火焰之后就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而在看到屋内的神婆和地上的水迹时他立刻呆住了。
而二奶奶却喜笑颜开,对他说:“儿啊,你带来的那个女孩原来是个画妖,被我们给除了。”
三叔顿时感觉头懵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重击一样。他扔下手中的东西,发疯似的去扒那火堆,手上被烧出伤来也毫不在乎,只是那火间已无画卷。
他跪在火前,大喊林芝。声音悲怆,令人心疼。
周边的邻居听到他的哭喊声都来看发生了什么,当人们知道这一切时,大家都沉默了。
有几个跟随三叔练过杂耍的孩子也围在身边哭,林芝姑姑,林芝姑姑……
那时候,人们才知道,林芝是画妖的事情三叔和那些练杂耍的孩子们都知道,那天若不是林芝的突然出现,三叔和孩子们都会死在那片树林中。而三叔也因此喜欢上了林芝,虽然被多次拒绝,但是他却从未放弃,终是用真心打动了林芝,并娶得佳人归。只是三叔不想让二奶奶担心,所以一直没有说破,也要求孩子们保守秘密。
只是,这个秘密被揭开的太迟,太迟。
那天,武侠镇上下了好大的雨,浇灭了院子里的火,也浇湿了三叔的心。
三叔在熄灭的木头前跪了很久,然后在人们的目光中走出了镇子,再也没有回来。
二奶奶从那以后得了疯病,逢人便说自己有一个漂亮的儿媳妇,她很孝顺,二奶奶一说就掉泪。令人们忍俊不禁,不敢与二奶奶过多答话。人们知道,二奶奶口中的儿媳妇再也不会回来了。
神婆关了营生,得了重病。她常常自言自语,认为自己有些事情是做错了。她时刻祈祷,愿奉余生。
我如父亲所愿考上了高中,走出了大山。乡人委托我寻找三叔,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找到。
武侠镇的练武传统还在继续传承,人们还是会把孩子送出去卖艺求生。阳光还是会从东方升起西边落下,山坡上还是会有情侣亲亲我我私定终生。武侠镇的生活还在继续,一辈又一辈的故事传颂不停,只是那所有的故事、所有的身影都不再与三叔有关。
后来,有一年夏天,窗外大雨。我在梦中梦见三叔,看到他回到了他和三婶初识的地方,几个小贼再次拦住了他,刀光剑影之间,一幅画从半空飞了出来,一个身姿袅袅的女人从中飘忽而出……
我看到三叔此时在笑,眼中却满是泪花。
我也在笑,却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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