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喝醉了

        父亲又喝醉了。

        刚进家门，还没顾得放下手中的行李，就看到熟悉的一幕：父亲嘴里喃喃地说着醉话，手里比划着不协调的动作，他脸色黑红，醉眼朦胧，一边自顾自地说着，一边自斟自饮……

        若是从前，我定会愤怒地冲上去，收走他的酒杯，再狠狠地数落他几句，然而今天，我的心却猛然一疼……

       

父亲喝醉了

        儿时，父亲是我的靠山。

        小时候的我，身孱体弱。于是，父亲的肩膀就是我的摇篮。无论是进山还是下地，我就在父亲的肩膀上摇摇晃晃。习惯了父亲的高度，我总不愿意接受母亲偶尔想要替换父亲的心意。农活太累的时候，父亲会喝点小酒解解乏。依然清晰地记得父亲喝了酒后，在我和母亲面前逞能的样子。光阴在父亲矫健的步伐里流走，我，在父亲的肩膀上慢慢长大。

       

        稍大些，父亲是我的荫蔽。

        正值叛逆期的我，稍稍不顺心就和家人红鼻子绿眼睛，母亲愤愤地斥责我，弟妹远远地躲着我，只有父亲，无论我的火发的多么莫名其妙，他总是默默地哄着我，依稀记得，那次我又无端地哭嚎，父亲劝说不下，居然一下抱起了正在撒泼的我，摇晃着哄------那年我已十四岁。事后，父亲喝着酒乐呵呵地说：“长成大姑娘了，我都快要抱不动了……”

       

父亲喝醉了

        长大了，父亲是我的骄傲。

        上师范的第二年，父亲来学校看我，他给我带来许多好吃的，我们从教室后面的那条林荫道上经过，抬头看见好些同学趴在窗户上往下看，后来他们问我：你确定那是你爸吗？怎么可能那么年轻？我们都以为是你哥呢……

        我把这些话告诉正在豪饮的父亲时，他的脸上竟然飞起一抹红霞，醉眼朦胧地说：“嗝，嗝，爸当年也曾风流倜傥过呢，如今老了……”

        同学的那句话，一直让我自豪了多年。

       

父亲喝醉了

        再后来，父亲是我的支柱。

        工作，结婚，生子。

        在一段不堪重负的感情中我焦头烂额，父亲气闷于心，却也只能好言安慰着我。守旧朴实如他，自是信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我无力招架时，他终于也怒从胆边生。父亲一边喝酒，一边痛斥着别人的过错，为他的女儿打抱不平，愤怒让父亲的眼睛血红……我知道父亲，无论他有多少原则，但其实，我就是他原则上的刷新键。

       

        而今，父亲是我的港湾。

        当我奔波在异乡的街头，饱尝生活的艰辛时，父亲，成了我心底最柔软角落里的一抹暖意。人生归零，命运从此更加无常。我逃避着越来越不堪的人情，逢年过节，再也不愿回到那个伤心地，依然是父亲，那个当年英姿飒爽的高大的父亲，挺着再也不能挺拔的腰身，昂着布满皱纹的再也不英俊的面庞，领着同样苍颜白发的母亲，来到这个对他来说陌生的城市，陪着我过年过节。他依然会喝着小酒，偶尔也会喝醉，但从来不曾说过我半句。谁说父亲喝醉了呢，他心里明白地很。女儿的苦，只有他知道。父亲的酒里，是无尽的牵挂和忧愁……

       

父亲喝醉了

        再次端详父亲醉意朦胧的脸，我的眼泪又来了。为人子女，既不能为其解愁，却还要为其添忧，我有什么资格，再论父亲的长短是非？

        “爸，喝杯茶吧。”我柔声说道，把一杯醒酒茶端到父亲面前。

        “我们，都好好地活，日子总会好的。”我心里默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