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话说千禧之年，农历腊月十七这天，殷家的四儿媳妇兰英，独自在卫生所产下一女。
过了两天，某出租屋里来了两个男人。
“兰英啊，带着孩子跟明伟回去吧，你说你们娘俩一直住在这，别人说着也不好。”
村长劝道，“你婆婆就是那么个人，大家都晓得，你说你跟她生啥子气嘛？”
兰英刚生完孩子，身体还很虚弱，她靠在床上，孩子睡在她旁边，看起来倒是睡得很香。
“他表叔啊，你说嘛，从我嫁过来，他妈就不待见我，嫌弃我这儿不好，那儿不好的，我呢，能忍的我都尽力忍了。”
兰英看了看一旁沉默的男人，继续抱怨，“但我都要生了，她还喊我去山上干活，还诅咒我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我实在是忍不了了，受够了，就跟她吵起来了，然后她就把我赶出来了，你说，我回去整啥子嘛，继续受他们一家人的气吗？”
村长听完，叹了叹气，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但他还是继续劝道，“这事儿我也骂老四了。”
说罢，把一旁从进来就一直沉默不语的殷明伟拉了过来，“老四啊，你说你都是成了家当爸爸的人了，你怎么脑壳还这么糊涂，没有主见呢。你不能你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吧，你是要跟兰英过一辈子，不是跟你妈过一辈子……去，给兰英道个歉，把人家娘俩接回去，好好过日子。”
殷明伟仍旧站在一旁不说话，他似乎是拉不下这个面子。
村长又劝兰英，“兰英啊，你说你们娘俩也不可能永远住在这儿，总是要回去的，是吧。老四啊，你也了解，就是个闷葫芦，你也别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好听的话，咱们都各退一步，你看行不行，就当给我个面子。”
兰英沉默，低头看了看孩子，过了许久，叹气道，“唉，谁让我嫁给他了呢！”
村长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用脚踢了一下殷明伟，“还傻站着，快收拾东西啊！来，看看孩子，还没看孩子长啥样呢？”
殷明伟犹豫了一下，笨拙地从村长手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
“孩子要这么抱。”村长一边说一边热心地给殷明伟做示范。
兰英看着笨手笨脚的男人，突然笑了。
“老四啊，你看这孩子长得像你啊。”
殷明伟低头看着孩子，她也睁着眼看着他，父女俩就这样大眼对小眼。
突然，她对着他笑了，殷明伟愣了一下，此刻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他当爸爸了，这是他的孩子！
终于，殷明伟看向兰英，硬邦邦开口道，“跟我回去吧！”
说完，他觉得有点不自在，低着继续看着孩子。
他听见兰英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孩子又对着他笑了，殷明伟好像也被感染了，他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02
殷明伟特地找人给孩子取了个名字，殷晨曦。
又听说有人直接用父母双方的姓给孩子取名字的，殷兰。
殷明伟初中都没毕业，没啥文化，可是他觉得这两个名字都挺好听的。
兰英倒是说随便哪一个都行。
于是等到上户口的时候，殷明伟突发奇想，把两个名字融合在了一起。
殷家有一女，名曰殷兰晨曦。
晨曦的奶奶，殷老太太是个十分重男轻女，很古板的人，她不待见兰英，更不待见晨曦。
晨曦满月酒那天，殷老太太都全程冷着个脸。
晨曦这一辈都是按照“正”字辈取名字的。
殷老太太觉得殷明伟没按照辈分取名字，一点儿也没把她放在眼里，而且对她说的话也不怎么言听计从了，故她连带着对殷明伟也不怎么待见了。
都说做了父亲的人会变得成熟稳重一点。
殷明伟从把兰英娘俩接回来以后，倒是真的有所改变。
初为人父的喜悦让原本沉默、没有什么责任感、不作为的男人开始变得成熟稳重。
殷老太太一共六个子女，五个儿子，一个女儿，殷明伟在家排行老四。
其实殷明伟在大家的眼里一直都是那种不多说话，默默做事，没什么大本事，表面看着没啥主见的那种老实人。
以前的殷明伟对殷老太太言听计从，确实是没啥主见的，但其实殷明伟心里倒是十分清楚殷老太太是个什么人。
只是他习惯了对殷老太太言听计从，习惯了当个“好儿子”，才会让自己没有主见，任由着殷老太太挑拨关系，被猪油蒙了心。
但他现在不想当“好儿子”了，他想尽力去当个好父亲，好丈夫。
03
殷家几兄弟还没有分家，都住在一个屋檐下。
吃完晚饭，殷老太太带着大孙子，晨曦大伯的儿子殷正奇坐在屋檐下玩。
晨曦快三岁了，她已经快能自己走路了，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她突然开始哭了。
殷老太太转过头嫌弃地看了一眼，回过头继续逗殷正奇。
“哭哭哭，一天就知道哭！生个女娃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赔钱货！”
“哪像我们正奇啊，这么乖，以后一定有本事，是不是啊？”
殷正奇“嗯”了一声，还有样学样地对着晨曦说道，“赔钱货”。
“对，我大孙子说得对,我们正奇真聪明！”
晨曦哭得更大声了。
兰英懒得跟殷老太太吵架，她憋着火气，直接抱着晨曦回了自己屋里。
哄了很久，才把小晨曦哄睡着。
晚上，殷明伟回来了，兰英开始跟他抱怨。
殷明伟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最后兰英说，“干脆分家吧！”兰英是真的受够了殷老太太的这副嘴脸。
她觉得自己和殷老太太肯定是天生八字不合。
“你是没听到你妈下午怎么骂晨曦的，说话有多难听，嫌我们晨曦是个女孩儿，说她是个赔钱货。”
“女孩儿怎么了，她就没生女孩吗？我们晨曦，她有什么错，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儿，就要被你妈这样嫌弃吗？”
“分家，反正我要分家，我不想再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了，我是真的受不了！”
殷明伟静静听着兰英的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皓月当空，夜晚的桑禾村彻底安静下来。
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叫声。
夜色给桑禾村盖上了一块幕布。
殷明伟看着已经睡熟的妻子和女儿，他想，那就分家吧。
第二天，殷明伟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去堂屋找父母商量分家的事情。
“老四，是你媳妇儿让你来说的吧，我就说这女人不是什么好的，当初不让你娶她，你非要娶她，现在倒好，都开始打分家的主意了。”
“生不出儿子，倒是生了个赔钱货！”
“分家，我不同意！”
殷明伟看着殷老太太这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突然有些厌烦。
心里突然起了一团火，蹭蹭地往外冒。
殷明伟第一次冲着殷老太太吼道，“你们不同意分家是吧，好，那我就自己另外修房子，我不要你们的！”
说完，也不管殷老太太是何反应，径直出了堂屋。
殷老太太在堂屋门口破口大骂，“你要自己修是吧，好啊，我就看你能不能修出来，有没有那个本事。”
“反正我这屋里的东西，你一丝也别想带走……”
整个宅子里就只听到殷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叫骂声。
殷明伟沉默地回了自己屋。
兰英正在哄着晨曦睡觉，她听着殷老太太还在骂，看着一言不发的殷明伟，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两人都沉默不语。
最后，还是兰英说道，“自己修就自己修吧，不就修个房子吗，能修好的！”
她拍了拍殷明伟的肩膀，然后轻轻拍着晨曦的背，哄着她睡觉。
晨曦很快就进入了甜甜的梦乡，小小的一只蜷缩在一团，看起来格外地乖。
看着女儿，殷明伟烦躁的心平静了下来。
04
修房子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先不说其他的，就说修房子得有地基吧。
桑禾村坐落于一个山谷之中，这里的人家要么集中分布在山谷里，要么就分布在周围较平缓的山坡上。
殷家的老房子在山坡上，殷明伟和兰英一商量决定把房子修在山谷里。
兰英想着离殷老太太远点，殷明伟也没反对。
但殷明伟在山谷里根本没有多少地，而且这儿一块那儿一块的，根本不集中，得找人换地。
桑禾村的人大多姓殷，都是亲戚，其他姓的也大都沾点儿亲戚关系。
大家听说殷明伟要自己修房子，想要换地，大都很爽快地换了，有那么一两个不愿意吃亏的，在殷明伟和兰英的努力劝说下，也都换了。
地基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得找人来修了。
说是自己修，可光靠殷明伟一个人哪行，还是得找人帮忙。
村里的人倒是给殷明伟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给他们说。
可是修房子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事，殷明伟心里明白，人家来帮一两天忙都是情分，也不可能一直帮，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做。
夫妻俩一商量，兰英决定回娘家请自己的父亲帮忙找一下人来修。
兰英于是带着晨曦回了娘家。
晨曦的外公家同样也位于一个小山村，走路需要一个多小时。
晨曦被母亲背在背后，一路不吵也不闹，很是安静。
晨曦的外公一听说这事，二话不说，就去找了自己认识的一帮专修房子的人。
晨曦的外婆和大姨张罗着做了一大桌菜，留母女俩吃饭。
兰英这一辈一共是五姐妹，兰英排行老二。
三个妹妹也都嫁人了，大姐因是老大，留在家里，大姐夫是入赘的，故晨曦这一辈的都喊大姨父为舅舅。
晨曦很喜欢外婆家，在外婆家，外婆、外公、大姨、舅舅还有表姐都对她很好。
晨曦被外婆抱在怀里，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兰英把晨曦抱过来，开口说天色不晚了，要带着晨曦回家了。
晨曦的表姐跑过去抱着兰英的手臂，“二姨，您就带着妹妹在家里住一晚嘛，我都没怎么见过妹妹。”
外婆劝道，“是啊，孩子都说话了，你就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外公似乎有些生气，冷冷地开口，“这是你娘家，你想住就住，你管别人说什么？”
兰英低着头回了一句“好”，声音有些沙哑。
05
殷明伟和兰英把修房子所要用的一切东西都陆续准备好了。
晨曦的外公帮忙找来的人也很快就到了，一共4人，需要给人找地方住。
殷明伟有些犯难，殷老太太那脾气，大概是不会同意让人住的。
殷明伟的姑姑，也就是晨曦的姑婆，听说了这件事，说自己儿子都在外面打工，房子空着呢，可以让人住下，在她那儿煮饭。
吃住的问题解决了，于是那四个人加上殷明伟，开始修房子了。
兰应梅就负责每天给他们烧水、做饭。
村里的人也会时不时地来帮一下，殷明伟都在心里默默地记着这份人情。
而殷家的其他人，除了晨曦的五叔一直在外打工，不知道外，只有小叔偶尔来帮一下忙。
其他人倒是只在一旁看着，似乎是在等着看殷明伟的笑话。
殷老太太更是不闻不问，甚至还经常冷嘲热讽。
晨曦快四岁了，殷明伟和兰英商量着，可以让晨曦去上幼儿园了。
倒不用去县城的幼儿园上，山里就有一个小的学校，附近村里的孩子都去那里上学。
兰英想着晨曦还小，虽然有同村的孩子一起去，但还是不放心，于是每天都早早地送晨曦去学校，然后回来给殷明伟他们煮饭。
晨曦放学了，兰英就叮嘱她跟同村的孩子一起回来，她要是有时间就去半路接她。
晨曦很是懂事，她不想让妈妈那么辛苦。
让兰应梅接送了一段时间，她就说可以自己上学，不让兰英接送了。
晨曦自己一个人放学回来，她看见殷家老宅的大门死死地关着，她就拍门，想喊他们开门，然后听见里面殷老太太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了。
晨曦心里有点打鼓，她有点害怕这个奶奶，她知道这个奶奶不是很喜欢她。
大门开了一小半，殷老太太就站在门里面。
晨曦怯怯地喊了一声，“奶奶。”
殷老太太不回答，反过来就骂道，“你喊什么喊，你个赔钱货，你妈这个坏女人，狐狸精，把我好好的儿子都教坏了，还生出你这么个赔钱货，我呸……”
殷老太太伸手粗暴地推了一下晨曦，晨曦被立刻推倒在地上，她感觉膝盖一阵疼痛。
殷老太太看也不看一眼，然后，砰地一声，把大门关上了。
晨曦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她看着紧闭的大门，听到里面隐约传来殷老太太和殷正奇的笑声。
晨曦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原来奶奶好像特别特别讨厌她啊，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拍了一下门，想进去而已。
膝盖很痛，晨曦把裤子卷上去，膝盖已经红了一大块，而且流血了，旁边一块石头静静地躺在那儿，上面也粘上了一点儿血。
晨曦就这样坐在地上开始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都没有人来给她开门。
天色渐渐暗下去了，晨曦慢慢地站起来，一边哭，一边擦眼泪，走路还一瘸一拐的，但她顾不上疼痛，她只想要去找爸爸妈妈。
新房子虽然还是修在一个村里，但隔得也挺远的，要走半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
天已经慢慢地黑了，走到半路，晨曦就不敢走了，周围都是树，黑漆漆的，风一吹，树就摇晃着，远处还时不时传出不知名的鸟叫声。
晨曦害怕极了，她觉得那树上有鬼，干脆自己一个人就坐在原地，抱着书包哭，嘴里还喊着妈妈。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有一道光从远处照了过来，晨曦抬头一看，然后哭着喊了一句，“妈妈！”
兰英迟疑了回了一句，“晨曦？”
“大晚上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待兰英走进看清，看见晨曦的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这泪水和鼻涕，身上也脏兮兮的，再往下看，她看见裤子上隐隐约约有血迹，急忙蹲下去，把晨曦的裤子卷起来，膝盖上一大片红的，血倒是已经慢慢凝固结痂了。
兰英问晨曦是怎么搞成这样的，但晨曦就趴在她怀里抽泣，什么话也不说。
兰英无法，她小心地把晨曦背在背上，慢慢地走在山路上，“走，我们回家。”
晨曦趴在兰英温暖的背上，手电筒的光亮渐渐变暗了，然后，她渐渐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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