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天特别热,一连好多天都是骄阳似火。昨天还在穿短袖,开空调,今天一早起来就得穿棉袄。
气温降得很突然,过渡的幅度也很大,有种直接越过秋天步入冬天的感觉。
妈妈清早起来就开始忙活,眼见变天了,得把马路上晒了多日的茶果及时收起来。晒好了的茶果由青绿色变成了黑棕色,茶果爆开成莲花状,露出了里面的茶果粒。
吃过晚饭,老妈就把用了多年的用竹子编制的老旧圆盘拿出来,用凳子支起在电视机前。然后把晒好了的茶果倒在圆盘里,便开始坐在圆盘旁拣茶果粒。
我看着这场景,一下子就想到了曾经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拣茶果的时光。圆盘还是这个圆盘,只是茶果越来越少。还有,拣茶果的人变了,也变得越来越少,不再像以前那么热闹。
小时候,我们住的是长条老木屋,以中间的堂屋为界,左边住着叔叔一家人,右边住着我们一家人。每到这个拣茶果的季节,每天晚上都有任务做。昏黄的灯光下,一大家子的人在中间的堂屋里团团围坐在圆盘旁拣茶果,一连要忙活好几个晚上。茶果多的人家,村民之间也会互相帮忙。
奶奶已经走了几年,可当年她带着我们拣茶果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奶奶的手腕关节处有些歪曲,瘦骨嶙峋,手背青筋凸起,可拣起茶果来却很熟练,敏捷。
记得天才擦黑,奶奶急急忙忙的收拾完毕,胸前系着一条破旧的围裙,腋下夹着一条带靠背的板凳,瘦弱的身子一崴一崴的越过一道道高高的门槛来到堂屋的圆盘旁坐下,卷起袖口最先开始拣茶果粒。
奶奶总是要先抓住圆盘的边沿,用力的托起一边,使劲的抖动几番,只听得茶果粒从爆开的茶果里掉出来。然后再用双手把茶果拢一堆在自己的胸前,扒了又扒,抖了又抖,把更多的茶果粒抖在底下。最后把茶果的空壳子拣出来扔在地上,捏起落在圆盘底下的茶果粒放进大箩筐里。如此一番操作,不但可以加快拣果粒的速度,也不用总是一颗颗的去掰出茶果粒而掰得手生疼。
没有爆开的茶果,奶奶把果子放在嘴角边用牙齿咬开,再把里面的茶果粒一粒粒的抠出来。茶果壳苦涩的味道,使得奶奶皱起眉头,直吐口水。吐了又咬,咬了又吐,直到抠出所有的果粒。奶奶的神情很专注,捏茶果粒的动作就像母鸡啄食一样的快,狠,准。不一会儿,手里就抓满了果粒。
我们看着奶奶的样子,顿觉有趣,也凑过去围坐在奶奶旁边,学着她的样子拣起来。奶奶一边不停的拣茶果粒,一边讲故事给我们听。待我们疲乏时,她总会像变魔术一样的从兜里掏出几颗糖来哄哄我们。爸爸妈妈也以各种诱惑人的物质奖励轮番激励,哄骗我们陪着他们一直拣到深夜。
我们时而玩闹,时而捏着果粒笑看大人们一边做事,一边说话,说故事。碗里的茶水续了又续,茶果倒了一盘又一盘,我们就跟着拣了一波又一波。
临近收尾,每个人身侧的地上都堆满了茶果壳,而大大的箩筐里也盛满了一粒粒剥干净了的茶果粒。妈妈便先起身把一堆堆的茶果壳清理到蛇皮袋里,堆放在一起作为冬天的柴禾。这个晒干的茶果壳容易引火,也特别的耐烧,烧透了还能放进火盆烤火。用它来烧火熏腊肉也是极好的。
没有电灯的日子,就在高高的架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或者一支蜡烛。烛光下的一个个灯影歪歪斜斜的投射在粗糙的木板壁上,搔首弄姿,就像演着一幕幕的皮影戏。烛光里的笑容煜煜生辉,屋外的虫鸣蛙叫也不及我们这般兴致高。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捏茶果的声音不绝于耳,那场景,真是热闹极了。
拣出来的茶果粒就只待拿去榨油了,这也算是最后一步,最先还得是从山上去把青茶果摘回来。
上山摘茶果是有时间限制的,由政府规定开山的时日。不过总有一些人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思,偷偷的提前进山。茶油金贵,谁都想摘得更多的茶果。
我们家就住在山脚下,很多村民的山都在附近一带。一到开山时日,很多村外的人一拨接着一拨赶进村来。他们把板车寄放在我家屋外,然后带上背篓,蛇皮袋,勾竿,还有干粮,水,穿上破旧的长衣长裤,戴上帽子,全副武装着一个接着一个,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钻进了一座座山里。
各家在各家的山里去拣,不能拣野茶子,也就是说不能越界去拣别人家的。这是规定,但是,一般都是纸上谈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么大的山,大家伙都是热血沸腾的架势,看到树上硕果累累,管它是谁的,捷足先登就是了。
大家比的是速度,比的是耐力。只要没人发现,能偷多少是多少。
为了加强集体战斗力,一般都是托家带口的一起上山。六七岁的孩子也是有摸有样的斜挎着妈妈做的小布袋,穿上破旧的衣物,手里举着一根勾竿搭在肩上,提着水壶跟在大人身后,精神头十足的进山。
人多力量大,我们姐妹三也常常会跟着爸妈上山。小孩自有小孩的用处,我们可以给攀爬在树上不方便下来的大人递水,递袋子,接茶果……
有时候,小孩子反而有些优势,我们爬树更灵活。有的树比较细长,枝干不能承受大人们的重量,就只有我们这些小孩子可以派上用场。我们穿梭在树枝间,还可以从这棵树直接跃到另一颗树,像猴子一样的身手敏捷,待背包里的茶果满了才下树。
有时一家几口人全部爬在一颗大树上,看着树上结满的茶果子,就跟发现宝藏似的,非要把树上的茶果子摘完才罢休。我们稳稳的站在树枝上,从近处摘完再摘远处,够不着的用勾竿把树枝勾过来,一把陇在怀里,把枝干上一颗颗的茶果摘完扔进布袋里。不一会儿,布袋满了,下树倒进大蛇袋里又继续上树。
布袋一般是小孩背,是大人们用家里的碎布缝制的,大大的背篓只有大人才能背得起。
一家人你上来,我下去,在树上说说笑笑的摘果子。我们一众小孩子感到的是乐趣,不感觉累。即使累了,我们也就是躺在粗大的树枝上玩闹一会儿。
大人们一般是从早上上山,太阳落山才下山。争分夺秒的抢先机,不想浪费时间下山回去做饭吃,便带足了干粮上山。午饭都在山上解决,饭是简单的饭食,随便炒两个素菜。最幸福的时刻,还是一家人在山上休息吃饭的时刻。一到饭点,山上也很热闹,大人们会在山上一阵阵吆喝,大家伙坐在一处比较平坦的山林,各自把各自的饭食拿出来吃,边吃边聊各自的收获。
连续拣了几天后,自家山上的茶果子便拣完了。大人们还要想方设法的再找别处未开动的山去拣,有的人家在外地没回来,山上的茶果子自然就没人拣。这时,爸爸妈妈便不会带我们去了。
留在家里的孩子们是闲不住的,便自发结伴上山去拣野茶子。十来岁的我们,自己在家里准备粗茶淡饭,再带上水壶,砍刀,兴致勃勃的上山。一般是上家的波叔带队,他是一群孩子们中最大的,一伙伙的虾兵小将跟着他进山,哪里有茶果子树就往哪里钻。
一群群的娃们在山上你追我赶,摘不到的茶果子,学大人们在山上砍根带勾的树枝作勾竿把树枝勾下来,或者让某个小孩子上树踩在这个树枝上,还有胆大的孩子一把抱住树枝就跳下来,结满茶果子的树枝便低垂下来,站在树下的孩子们就赶紧摘。
那时候的我们,鬼点子可真多啊。
山上有很多野果子,野板栗最好吃。我们在山上要是看到了这个,脚步都挪不开了,一伙伙的凑过去,拿着棍子使劲的敲打毛栗子。我们扎堆坐在山上较平整的地面上,用脚使劲的踩,待扎手的毛刺柔软了,我们就用刀或者用尖锐的树枝撬开外壳剥出里面的栗子,吃完了又一伙伙的继续翻山越岭。
我们就这样一边玩,一边拣果子。有时候,发现结满茶果子的茶树,总想自家占有,自家的兄弟姐妹团团把树围住,宣示这颗树的所有权。我们总是因为争抢茶果子在山上吵闹不休,为了平息无休止的争夺,慢慢的才定下了规矩。谁家发现的,就是谁家的,大家都自觉的遵守这个规定。布袋里装不下了,拿个大袋子汇在一处,然后各家派一个小孩溜下山先送到家里去,又赶紧上山赶上伙伴们继续拣。
积少成多,一连很多天下来,我们也能填满家里的一两个箩筐。
大人们拣完了茶果,还要上山去拣茶果粒。有些漏摘的茶果子,或者在树顶够不着的,时间久了外壳就会爆开,里面的茶果粒就会掉落在树的四周。那时候的山很坦荡,杂草不丛生,山上也有一条条踩踏得光秃秃的小路。大人们只需进山在茶树的旁边一番搜寻,总能轻轻松松的觅得一些熟透了的茶果粒。
日落西山,山上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下山。大人们背上扛着满满的一蛇皮袋茶果子,背压得老低,走路却还带风。他们来来回回的把一袋袋的茶果子从山上背下来,放在板车上。
天边火红的晚霞都不及他们脸上的神采夺目,那种丰收的喜悦刻在一张张大汗淋漓的脸上。
一辆辆的板车上堆上了一袋袋的茶果子,孩子们逢头垢面的坐在板车上,爸爸弓着身子在前面拖着板车,妈妈弯腰在板车后面使劲推车。大人们一边走一边说笑,孩子们在板车上欢呼打闹,笑声渐行渐远,慢慢的被山林的鸟叫声淹没,一辆又一辆的板车出了村庄。
这个热闹的场景,怕是再难看到了。
茶油最贵,榨出来的油,家里只会留一点,其余的拿去换钱。茶油不光炒菜特别好吃,它还有其他的医用功效,比如消肿,消炎。小时候直到现在,家里总会备有少量茶油,每当我们有一些小伤口,老妈总会给我们涂上茶油。
茶油越来越贵,只因上山的人越来越少。山上的荒草荆棘把茶果子树淹没,茶树曾经是山上威风凛凛的主角,现在却连配角的份儿都快没有了。
我站在自家门前,试图再目睹曾经的热闹场面。只见几辆三轮车,四轮车马达阵阵的开进来,每俩车上下来一个或者两个大人。进山没多久,一个个败兴而归。他们的袋子里,背篓里只有寥寥无几的茶果子在里面荡来荡去。
看着一张张不再欣喜的脸庞,这真不是这个丰收季节该有的模样。
曾经没有液化气灶的时日,大家伙上山砍柴,烟熏火燎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现代化的设备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也改变了大自然。现在,我们的生活是好了,可日子却不热闹了,大自然也是越发孤寂,也没有活力。
岁月如梭,琉璃光影,记忆可以回去,回不去的是我们的脚步。时光本是一副单调的黑白画面,正是因为有这些鲜活的回忆,它们就像绣花针一样的在时光的缝隙里来来回回的穿针引线,才在且行且回忆的人生路上汇织出了这样一幅幅多彩的图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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