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工作的关系,我来到了我的老家叶村。
孩时居住的房子因常年未居住也年久未翻修,业已荒废多年,变得破败不堪。
房梁倒坍,蛛网密集,台阶上已经长满野草,几高过半腰。火堂的门槛上倒还是可以坐会,我拿出先前卷制的烟,点燃。
就这么寂然坐着,对着天空,吞吐几口烟。这里四面都是山,把几所房子团团围住,我目光缓移,注视眼前这片竹林。
六月的天,乌云压过山头。我跟你讲,我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儿时的回忆接踵而至,喘不过气。
某年也是六月的一个晚上。我跟隔壁的姐姐在地板上玩了一会,她便回了去,我便一如既往地蒙上被子,不过是假装地在睡。
我知道今晚有事要发生,那男人跟母亲好上很久了,我怎是不知道。那时厌恶,用各种方式阻碍,好戏未能开唱,那男的也就不得得逞而逃之。
累了累了,也就麻木,什么也不想知道。
房间里的煤油灯还是亮着,母亲若无其事地叫着我。“快点困啊!死兔崽子,油灯不是用钱买的呀!”夏天的狂躁不安。
见我没动静,等了一会,她踱着大步哐咚几声走出来。我装着睡,不停踢着被子,小手挨着额头乱蹭,哼哼唧唧。
有蚊子在吸我的血。母亲安静下来,给我把被子重新整好,把灯熄了,径直走回里屋,进去的这会竟没发出半点声响。
她大抵以为我睡了。里屋靠近茅厕的那扇门,正慢慢打开。声音很是微弱,但还是能听得到,木头做的门,吱呀声还是有的。
远方有狼在叫,不过干预不到他们什么。里头的灯依然亮着,心下莫名感觉到痛。孩时的我只顾着急掉眼泪,身心真是疲倦,人生真是痛苦。
一墙之隔,却有着不同的两个世界。里屋的呼吸声越加急促起来。夏天的晚上,蝉声的动荡起伏跟这声音应和着起来,呼,吸。
周边寂静得吓人,四种不同的呼吸,沉默如谜。我望一望房顶,被无形的巨大的黑暗吞噬着。
我想怒吼,我想进去捉奸,然后告知我的父亲。可是,我不知道我他妈的到底是谁的种。
我望一望窗外,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竟然还有着光的存在。怎么会有光?明明很黑暗。我望一望衣橱,上面贴着一张在私塾得的奖状在这时,竟也有光,不,它是在发光,呵!什么名堂。
眼里噙着的泪水,在对我吹眠,糊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望一望墙上的镜子,还以为它会说话呢,呵。我冷笑。一个成熟孩子的心智。
镜子就在不远处,谁在捉弄我?镜面上晃动着惨白地令人近乎绝望的冰冷的光。我这夜失明了。
次日,天明。我看不到床的把手,急得哭了。那时,我以为我真的没法活了。之后,便没有再哭过。
母亲在临终前把这事告诉我,当时我的眼泪是红的,眼睛里遍布的血丝流成了白色。事情是这么离奇,竟也这么真实存在过,之后意外地好了。
我现在从我出生之前那会说起罢。坏的事情,总是那么糟糕。
在我大哥十二岁那年。我还没出生。他就开始跟父亲到矿地上学着采金,有一天不知是停工了还是到了吃饭的时间。母亲跟我讲的已经过去了很久,我不太记得清。
父亲跟其他人从矿洞出来了,大哥好像在里面偷懒睡着了,工友们忘了叫醒他了,工头也没清点人数就草率地带其他人出来了。
六月的雨不容小觑。不久天上打了几个闷雷,便下起了中雨,雨中时不时地劈下几道闪电。父亲以为儿子回家了,就没有想太多。
这里离家有七八里路,天色已晚,加上泥泞的路不好走,赶路回去自然是不行的了,于是在一工友家借住了一宿。
暴雨倾盆。儿子回家了没,田里的稻子有没有被雨水混住,要没能疏通田里的积水,这年的庄稼恐怕是没好收成的了。父亲担心了会,他知道干着急也是徒劳的,也就早早地睡下了。
那天晚上,村子里的人听到洞里有什么怪异的声音传出来,提心吊胆地睡得很惊醒。几个胆大的打猎的汉子到那里准备看一下究竟,到了那里他们意识到洞里可能还有人。
洞口已经被山石封住。聪明一点的人都知道就算全村赶来挖洞救人,也是不能够的了。实在塌方得历害。矿地老板没有政府的条文,私自采矿被发现的话是要被罚死的,这事还是不了了之的好。
工头给点陪偿金应该就没大事。后来,就真的没事了。大哥的尸体还在里面,父亲眼睁睁地看着洞口,他也无能为力,就那么绝望地看了很久,没再发声。
矿地上的工人都准备解散了,觉得心里不好受,于是各自出了些钱,买了块碑立在洞口。整个过程工人们都力不从心。立个碑应该是为了避邪才这样做的。这样也好,棺材都是现成的,安葬费也给省下了。
二哥三哥刚出生不久就得肺炎夭折了,那些个大夫连现在的赤脚医生都比不上,更别说治得好了,反正那年头得这病死掉的人也不在少数。
从此,我的家就一直败落下去了。
母亲精神恍惚,行为失常,经常做噩梦,这是父亲跟我讲的。好吧,我干吗要继续说下去?那还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近乎半个世纪的跨度。
"生活浸透的时光把回忆慢慢抖落,我就当真把过往的一切留给了回忆。"
第二日。这一刻,我仍有放逐天际的喷薄欲。镜头晃过一个又一个山头,一座座小山丘不规则的撒落在层次渐明的原野,原野上架起许许多多的坟墓,新的,旧的。
不知有多少人躺在这里面,我心里隐揣着不安,我有一个想要陷下去的念头,陷到最底层,更好的领会这生之荒芜。
母亲正站在前天去过的河的中央,那里人工围着一个水塘,是新围的,水面浮起几片菜叶与一些不知名的水草,她平静地站在河中央,拍打着流动着的水,这曾是一条寂静的河流。
她哭了。她只有疼的时候会哭,像个小孩子。我尤记得,她以前被刀划伤的时候,说:我疼。傻子似的在那里杵着。我笑着,从旧的衣服上剪下一块碎布,粗略的为她包扎伤口。我抬起头,她会心一笑,说:谢谢娃。
我歪着个脸,耸拉着肩,朝她扮一个鬼脸。我又淘气盘坐在母亲的腿上,跟她一起唱那首民谣:推谷,轧谷,三升霉米煮粥,公公一碗,婆婆一碗……
我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在河里颤栗不定,我站在岸上,很难过,用一只手抠着另一只手的指夹缝,嘟着嘴说:“妈妈,回家,回家。”
母亲哭得更凶了。我急了,我没说话,我跟着哭了。“儿啊,听话,陪我呆一会。"母亲的手停留在半空,挽留的姿势。
“妈妈,您别再生病了,别把我爸赶得回不了家,家里的东西全被你打坏了,爸爸还不回来,我们就没吃的了,妈妈。”我用手下意识地挡了挡自己模糊的双眼。
我仍回想着母亲时常对我说“孩子,别哭,眼泪哭没了,眼睛会痛,你长大了要学着保护自己。”我俩手捧着母亲的脸颊,用额头蹭了蹭母亲的额头,说:“我是男孩子,我长大了,首先要保护你,妈妈。
我不曾想,我连自己都不懂得保护自己。我叹了口气,吸了口烟,重新吐将出去,我摸着自己的脸,已略微显得浮肿,四十多年的沧桑。
母亲从河里回到岸上,水流的冲力让她几次都要跌倒。她抱着我,死死的抱紧我,与我四目相对,说:“儿啊,你还不懂。”
我破涕而笑,咬她的脖子,说:“妈妈,你抱得我好疼。”“妈妈,我渴,我要喝水。”我指着河里的那一塘水,拍她的背。母亲把我放到地上,蹲下身子,摁着我的鼻子,说:“你傻呀儿子,河里的水很脏,以后别来了,听到没有。”我没接话。
我拉着母亲的双手,在地上使劲地跳着,意思是让她吊着我,让我可以飞起来。我不害怕,她肯定不会松开。可能我会,我笑了一下,坐在老家门槛上。
母亲把我提拉起来,我脚尖便离了地,她在原地,转着圈。我说:“妈妈,我就想喝那里的水,我要把他们全喝进肚子里去,把他们消化掉。”母亲怔住了,我脚尖碰了地,歪斜着身子。母亲脸色不对,大声喝叱着我:“你再说一遍试试!小心我打折你的腿!”我嘴翘得很高,眼神很是无辜,透着恐惧。
我无言,我亦没哭,这已是常事。母亲沉默了会,这令我很受伤。她拽着我的手带我回家,回家的路上,我试图打破这寂静,我讨厌这无声的世界,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好事,坏事。
我停住了脚步,她亦停了下来,恰如其分地中止,心脏跳得简直刹不住脚。“妈妈,你打断我的腿是再好不过了,因为我听说天使是没有腿的,他们没有下半身。若有,他们会因为个子很高而飞不起来。他们是上帝遗漏的天使,变成了我们人类,有腿而高大。”我顾自说。
母亲看了看脚下的路,停顿了会,说:“哪里听来的,胡说八道。以后不能说这样的话。我们有腿而高大,上帝怎不会发现我们,他是让我们来到人间完成使命的,腿能帮我们走在人世沾染灰尘,是使命完成的写照。娃,人类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她轻拍着我的屁股,我依旧懵懂。我们又继续走,走在回家的路上。
母亲是一名基督教徒,她没听过天使竟会没有腿,因为那是我瞎编的,以后母亲几乎每个礼拜都要去十几公里开外的教堂听课。
她那本圣经,翻得很烂了,钉的白线已破旧至完全脱损,一页一页的,似乎是有意如此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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