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在一个夏天下午去世的,我想那天应该跟往常是一样的,大门口的长途运输卡车照常一样来往,激起的粉尘黄土张牙舞爪四处飞扬,家里喂养的那只老猫应该还是懒散的在砖瓦墙头上度来度去,邻居家的几头老黄牛也依旧在懒散咀嚼的同时还要低哞几声。
那天村子里的一户人家办喜宴,因为脑血栓的原因奶奶的腿脚有十几年不能够下地走动了,所以母亲早早的就给奶奶做了爱喝的酸捞饭让奶奶先吃了,我们晋人爱吃面食大家都知道,尤其是稍微上点岁数的人,更是如此,但是有一种只有我们晋北人才爱吃的一种发酵了的酸汤,用来做酸粥的一种引子, 炽热的夏日,来上一大碗整个人立马就精神了。炎炎夏日里我奶奶的三餐里必有一餐是这种酸捞饭,然后爷爷、爸爸、妈妈就出去吃喜宴,大概半个小时的功夫回到家的时候,奶奶已经离开了。
我没有在场也能想到我最亲近的人们面对我另一个最亲近的人离去,在没有任何的征兆,没有任何心里防备的前提下,那该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呢,我不能想象,每当我一想到的时候,我总会不由自主的落泪,母亲说当时父亲六十岁的人,不能自已,哭着说他再也没有妈妈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场景,也不知道哪个词语能够恰当的合适的贴切的表达出亲人离世从此天人永隔的悲痛和无能为力。
我的奶奶就这样离去了,悄无声息的,毫无征兆的离开了。人生啊,就这样的无常,在我们还没有告别的时候,告别就已经突兀的完结。
后来啊我时常想起我的奶奶。她常常会盘腿而坐在炕上,尤其是冬日里,暖暖的窑洞里打着盹或者是跟母亲拉着家常,谁家的小子就要结婚了,给了邻村的姑娘家多少聘礼,或者又是谈论现下是什么节气了,三九天要来了啊,窑门口大瓮里结的冰更厚了啊,又或是是简单的这顿那顿要吃什么;夏天奶奶爱坐在大门口杏树的阴凉下,看着来往的车辆在坑洼水泥的公路上咔嚓咔嚓徐徐前行,又或者是和闲着的母亲聊着今夏的庄稼长势,预想今年的秋天收成如何,等到暮色四起的时候,羊群刚从山坡上回家的时候,奶奶就已经吃了晚饭,闭紧大门早早的休息了,当然第二天会起的很早,不到六点爷爷就早早准备好了早饭,秋天的时候奶奶就静坐在大门口长形木凳上,看着父亲母亲从田地里拉回成剁成剁的谷子,成捆成捆的黍子,成袋成袋的土豆,那个时候眉眼都是笑的。
再后来当我在北京的大街上孑然独行时,看着城市霓虹的闪烁,斑斓的夜景,如此的绚丽,那些蜂拥到城市打工的农村人,无论是为了一份更好的工作,还是因为相对挣钱容易,亦是为了子女成为城市的新来者,迅速的融入这灯红酒绿中。当城市以它难以负荷的重负拥挤不堪的时候,乡村就这样没落了,农村以仅剩的一些老病弱幼撑着最后的一点生机,小的时候见到的处处炊烟,再也不能连接成片混着孩子的嬉笑牛羊的叫声各家饭菜的味道四散漫开来了,有谁会去继承村庄所有的一切呢?它的安详也好,僻静也好,它的破败,它的不起眼也罢,谁来安抚日渐衰弱的它就像这些匆忙的城市人谁会注意一个天桥乞者的哀愁悲忧?以及谁会注意到一个像我这样怀念乡村味道的人呢?
后来的后来那些走过的地方,无论是在家乡的小巷里,还是在远在祖国的万里之外的非洲屋脊高原上,我都曾突然幻听到有人喊我小名,茅子,我不由的会心头一紧,然后立马回头,我的小名叫茅子,是我奶奶起的,在我们晋北的黄土高原上,有太多的人有小名,也有太多太多的的人起这个小名了,我猜大概是茅厕的意思,在中国农村大部分憨厚朴实的农民给小孩起贱名,认为贱名不金贵,才会容易让孩子更好的成活成长。我就伴着这个小名,走南闯北,越洋跨海,在这大千世界里胡乱前进。只是不知道那春天西北黄沙风四起的时候是不是呛人眼鼻?夏日有没有一片树荫来给奶奶的坟茔上投下片刻的阴凉?秋日是不是有些枯叶遮住了奶奶那爱眺望的眼?冬日里那些静静拢在坟头的霜雪有没有寒冷彻骨?
我们那个小县城处在三省交界,夹在山西,陕西,内蒙古的夹缝里就这样生存了上千年,古有明代长城的遗迹,近有西口古渡,不知道那些古时匈奴人的铁骑刀剑和我那一湾黄河深水会不会夹着奶奶唤我的小名声今夜入梦而来?我们的亲人啊,在活着的时候活在我们的生活里,活在我们的眼里嘴里,活在我们的每一季春夏每一季秋冬里,活在我们每一天每一餐每一句话里;离开了照样活在我们的心里,延续在我们血液骨子里。这种延续成为我们一生的善良,一生的准则标尺和行为习惯。让我们终于成为珍惜生活,感恩生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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