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门记

每当木莲花开的时候，阳光通过两座青山间窄窄的缝隙照在鹿门的小湖上，泛出点点波光；我的鹈鹕便会飞回来与我作伴。水雾缭绕，桃花却开得欢喜。火焰化红莲，遍洒三千，传说鹿门乃是仙灵常栖的清幽之所。这时的鹿门，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神圣的气息。这样的清静之地，也是少有人至的。

我性子生来孤僻，不喜烟火，便搬离有苏城到鹿门独居。虽说鹿门清寒，也有些隐士和农户，日子倒也不孤独。只是每天带着我的鹈鹕采花骑马，久了也乏味得很。

有趣的是，这几日那株桃树旁搬来了一个猎户。黑发垂肩，身形魁梧得有些可怖， 剑眉下却是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眼里有说不尽的沧桑，额头上配着我从未见过的珠饰。

我的鹈鹕，已三日不曾归家了，心里虽然焦灼得很，却也无可奈何。情急下，我敲开了猎户的门，

“可是你猎走了我的鹈鹕？”

“敢问姑娘怎得就是我猎了你的鹈鹕？”

“你来这里之前，它从未离开过我。偏偏这几日你来了，我的鹈鹕不见了。”

他不做声，只往前走去，上了马。

“你去哪？” “去寻你的鹈鹕。”

等我再见他时，已是黄昏。他抱着我的鹈鹕，在一株桃树上。一朵桃花落在鹈鹕受伤的腿上，他轻轻拂去，撕下了衣服上的一块粗布，温柔地包在了鹈鹕的腿上。见我来，他面露一丝欣慰。“你的鹈鹕觅食时被藤蔓缠住了脚，所以才不得归家。”他抬起头，“姑娘的鹈鹕我也寻得了，但请姑娘不要再无由冤枉了我。”

他起身要走。“对不住，对不住。”我面露羞赧。“那以后，我该唤你什么？”他上马，头也不回“我叫辛彧。”

翌日，我带了一壶好酒扣开了辛彧的门。“辛彧，你可愿和我策马打猎，若我打的猎物比你多，我全都捐与你，你不再记恨我可好？”

辛彧一怔，轻笑着点了点头。

那日，我猎了三只野兔和一只野鸡，足足比辛彧少了一半。他却欢喜，褪了毛烤来给我吃。“其实，我从未怪过你。”他轻笑，火花在他身后一闪一闪的，显得他眉眼更加深邃，煞是好看。“不过是从前被人怀疑久了，心凉了。”

从那日起，我便不再如以前那样孤单无趣。我常和辛彧去策马打猎，去看鹈鹕捕鱼，再去采香气最沁人的桃花酿酒。从前并不觉得自己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只是觉得那晚辛彧烤好了一个山芋便忙着拿来给我吃，双手烫得通红捂耳朵看着我笑的时候觉得这一世若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也是有趣得很。

几月后，几个骑着斑骓贵族模样的人打破了鹿门的平静。我在小丘上远远地望见他们扣开了辛彧的门，恭恭敬敬地行礼，而后又交谈着什么，最后离开。

傍晚，辛彧找到我，叹了一口气，皱起了眉头，“我要回朝歌了，你可愿随我同去？”我虽不喜烟火，也从未去过什么朝歌，但有辛彧的地方总该是个好地方。

日夜兼程，我抱着辛彧的腰，坐在马上进了朝歌。我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城，比有苏要好上许多，连墙壁上刻着的山鬼仿佛都带着灵气。

辛彧把我安顿在一处宫殿，告诉我，过几日他便回来寻我，便匆匆离去。两日后清晨，我早些起来想着看看我还未见过的风景，便被一人掳了去。我醒来，发现自己倚在一个天宫般的别院。

一个墨色衣服的眼神轻佻的男子走来，抚摸我的脸“美人， 我叫微子启，我将是这个国的王，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留在我身边，只要你说得出口，我都能给你。”说着，离我近了些。我抬手一个巴掌打在男子的脸上，怒到，“辛彧在哪？”男子不回答，“美人，我将这玉蟾宫赐给你，你好生住着，以后我日日都来看你。”说罢，转身离开。

月上枝头，我望着池塘里自己的脸，才发觉自己是那么美。慢慢地，池塘里的脸慢慢变了样子，一点点变得雪白，最后凝成了一只狐狸模样。“妲己，我等你好久了。”狐狸说到。“让我进入身体，你会成为千百年来最为人嫉妒的人。”狐狸眼里闪着幽幽的蓝光，“地位，权利，还有一个男人的心和所有女人渴望的一切。”狐狸慢声道，“但你却会给你最爱的人带来灾祸。妲己，你可愿意？”我怒着将湖水激起涟漪，却击不碎白狐的脸。“妲己，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说的一切。”

日复一日，我的冰冷终于激怒了微子启。在我拔下簪子企图插入微子启胸膛的那一刻，微子启彻底愤怒，甩了我一个巴掌之后命宫人把我推进池塘。

挣扎着，我觉得身子越来越重，光也越来越暗。最后一眼，我看见辛彧带人骑着马冲了进来，一把利刃插进微子启的胸膛。我却再也没有力气说句，辛彧，你来了。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白狐，白狐问到，“只有我能让你活下去，妲己，你可愿意与我共生？”那一刻，我想起辛彧烤肉给我吃的温柔模样，想起明明手被山芋烫得通红却不愿放开傻笑地模样，想起我打猎受伤时他焦急得给我包扎。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应了生“好。”昏迷时，我感到白狐抱着我，然后身体一点点变轻，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公元前1075年，帝乙嫡子帝辛除掉长子微子启，继位商王。从此，朝歌成了我的家。辛彧成了帝辛，他还是待我一样地好，甚至超过从前。他总会变着法地到处遣人寻一些稀罕物什讨我开心，也挑来各地最好的乐人奏我从前想听的曲子。年复一年，月亮圆了又缺，花开了又谢，但幸好我的辛彧还在身边，只不过他的发间已夹了一丝细雪。

我而立生辰那天，他不似往常一样对了几箱珠宝给我，而是故作神秘地带我去了一个地方。他如还提一般遮住了我的眼睛，轻声说。“两年前晚上，我曾听你在睡梦中呢喃念着鹿门，便想到你定是想念了。”他松开手，抚了抚我的发，“我便照着鹿门的样子修了鹿台。”

我睁眼，只见一个似小山一样的金色高台屹立眼前，楠木磊起，盖着一层金色，上面种植着各种奇花异草。登上鹿台，木莲花和桃花的香气沁人心脾。“妲己，你看”他用手指了指。让我吃惊的是，他把肉用线悬在树枝上，远远望去，好似一片肉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从前猎物不多，你总是嫌肉不够了，如今我们再也不怕了。”他揽着我的肩，慢慢踱步到一个池子旁，这池子，竟有酒香。

因为辛彧的爱，我成了世上最圆满之人。夜夜笙歌，醉生梦死，我沉醉每一天，也敬畏每一天。

三月后，将军来报，武王伐商。商国危在旦夕，辛彧出征，五十有余的辛彧早已不去刚刚弱冠的姬发，商国大势已去。

我与辛彧被逼到鹿台之上，姬发在底下喊到“帝辛，你因为宠信妖妃，鱼肉百姓，今日商气数已尽，我等前来讨伐与你。”辛彧苦笑“真是可笑，因为你不曾如我一样爱过。可惜妲己，我再不能陪你走过这一世。”说罢，一把拉过一个长相姣美的宫娥，把我推到一旁，跳入火中。最后，他望了我一眼，眼神深邃，有说不出的情愫。

那把火，毁了我的梦，我的城，还有我爱的人。我重重地摔在地上，手上有火焰的灼痛和心里的刺痛，那一刻，我看到了白狐。“妲己，你终结了一个朝代，从此，我们便不再相见了。”说着，慢慢消失在白蒙蒙的弥雾里。

火焰化红莲，遍洒三千。父亲曾告诉我，鹿门乃是仙灵常栖的清幽之所，妖魔不得入，神鬼不得侵。每到了这个时候，空气中总是有着木莲花的清香。

手上的灼伤痛得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鹿门草屋的榻上。

一阵鹈鹕的叫声。

少年模样的辛彧手里捧着一个山芋跑进来，放在我的床边，手烫得通红地放在耳朵上。满脸委屈地说到“若不是你的鹈鹕啄烂了我挖的山芋，我们就有两个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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