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活在乱石堆上的人们

活在乱石堆上的人们（已发在公众号：逍遥樱桃）

文/方博  李秀博（陕西丹凤）

（发）活在乱石堆上的人们

    村子里住着几十户人家，祖祖辈辈都没有搬出去过，如果没有出现1998年的话，也许上古的传说不会终结在今天的童话中。

那个夏天最热的一天夜里，洪水从山头涌到河沟，从石缝挤到后院，不分主次，横扫而过，父亲用被子裹着我逃过了一劫。第二天，村庄面目全非，瓦砺铺在大大小小的石头上，人们所祈福的那座观音庙连一片瓦粒也没有留下，村子里住的地方较高的乡亲们还保留一些房子。我家房子被冲走了一半，水贴着另一半流过。

    哭声掺杂着泪水将村庄里最后的一点自信冲撞的荡然无存，大批大批的人赤手空拳举家搬迁，我最好的朋友临走前送我一个竹子做的口哨。我期待着下一个理想的家园，父亲却像没事一样对搬家的事只字也不提，母亲太了解父亲，也跟着沉默。我一遍一遍地问他为何不离开这，干吗要在石头堆上赖着不走，他只是叹息一声，说：“孩子，你还小，长大了就会懂的。”

    被水冲过的石头东倒西歪，木头横七竖八的到处乱放着，没过几天，父亲和我隔壁的伯伯开始了疯狂的举动，动员几位伯伯、爷爷，开始在河中清理堵塞河道的石头，然后修建河堤。他们都是地道的农民，对这样的活很在行。政府可能也觉得这群乡巴佬神经质，于是开出诱人的价码，“只要从这搬出去，他们负责找住处，出钱让重建家园。”望着别人提一叠厚厚的钞票，我又开始抱怨父亲，父亲狠狠的瞪我一眼，拿出根烟抽，一句话也不说。

    时间显然没有被洪水冲乱了方寸，静静的走过一个季节，又开始了下一个。父亲拿一大捆柳苗，领着我在河堤上一一栽好。每到黄昏，他会和留下的老人们坐在一起喝茶，聊原来的村子，聊以前的事。一位年龄很大的伯伯讲他当年抗美援朝的事，天上的飞机扔炸弹跟下冰雹一样，那一次战争中，一个比我大几岁的朝鲜孩子跟着他在子弹中跑来跑去。河边的那棵大核桃树连树皮都没了，第二年却照样长出了嫩嫩的叶子。那时的我并不太了解被洪水冲过之后意味着什么，放学照样光着脚丫在河里摸鱼，晚上让母亲给我炸着吃，星期天拿着棍子在石缝里钻来钻去，继续孩童时代的武侠梦。

    他们开始修路，把当道的石头扫到一边，在水流很急的地方用水泥堆上厚厚的路基。我没什么玩就拿一铁锹，在修好的路上铲来铲去。“这孩子也会修路。”好多人笑着看我，我有点不好意思，丢掉铁锹跑回去帮妈妈做饭。我家的那半截房子，父亲从断的一面重新砌了一堵墙。冬天，我说房子太小，父亲说小了暖和呀。

    政府官员仍然不死心，三番五次来做工作。“乱石堆没法住人，下边还有一截路根本不通，只要搬出去多少钱都好商量。”我图一时嘴快，“你那么多钱，不如给他们找挖掘机，我爸手都磨破了。”那人无奈的遥遥头，再也没有出现过。好多年以后，明白了那个人跟我一样也不理解很多事。

    那座观音庙后来被盖起来了，变的更小了。我问父亲，观音怎么也喜欢住小房子呀，父亲说她也怕冷的，我走过去给观音磕了三个头，天真的说以后咱可是邻居了。到这来求平安的人很多，每到村里重要节日，大家都要来这拜一拜。有时我生个小病，家里人或同村的人也会给观音上柱香，说来也奇怪，每次竟然都会奇迹般的好起来。后来我知道这是迷信，但我并没有说他们封建。那一年，我考上了重点高中，村里人说观音显灵了，就去拜观音，放鞭炮，拉着我说是去还愿，我并没有半点犹豫。

    大地一片绿的时侯，我和父亲栽的那些柳树已经长好高了，我天天去跟它比个子，后来就不敢比了，现在更不敢比了。山上到处开着鲜花的时候，我回了一趟家，麦田在风中一波一波地晃动。路旁不远处，一块连着一块的沙地，村里的一姓位方的爷爷正在地里忙活。“孩子，在城里咋样，能学得会吗？”“还行，爷爷，你这地里准备种些啥呀？”“高粱，沙地里这玩意能长大穗的。”他自信的说。

    回到家休息了几天，那天黄昏，父亲拉着我去他们经常聊天的地方。“孩子，你知道为什么我和他们都不搬走吗？”“大家舍不得这”我说。他高兴的笑了一下。“好啊，长大了，大家舍不得祖祖辈辈都呆过的地方；看到那棵没皮的核桃树了没，那是我当年小时侯栽的，咱们现在住的那个半截的小房子是我娶了你妈后自己一砖一瓦盖起来的 。我们一直都在努力不让这村子消失，你也有功。”说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上面记载着1998年以前曾经熟悉的小村庄。

    桐树扇着大叶子，阳光透过叶子在地上做着复杂奇怪的动作，竹林依旧和画中的相差无几，土带着点黄，却没有土腥味，飘散着清香，风刮过村子，时间不紧不慢地跟着离开，河水将调皮的石头揉洗的没了皱纹，还在静静地淌，道旁的树想粘住匆匆的过客，却不经意被狠狠撞了一下，慢慢的肿胀了，村子东头的学校，厚实的土墙被雨点叮的坑坑洼洼，夹在村子中间那条路，雨水给它添加佐料，过往的路人搅拌均匀，岁月是天然的压路机，它已经不在是祖先脚下大坑连着小坑的奇怪模样，现在确是五官端正，平整规则的水泥路。小村庄比以前漂亮多了，但年轻人带着孩子都去了城里，留下仅有几个大爷老奶奶，他们也许会是小村庄最后的守护者。

（发）活在乱石堆上的人们

作者简介： 方博，工作之余喜欢与文相伴，虽然自己的能力有限，但是心中的梦仍在，不忘初心，与梦同在，脚步没到，心就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