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眼泪

天使眼泪

          天使眼泪

  那少年腼腆，敏感，又忧郁阴沉。

  他有漂亮的刘海，琥珀色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会让别人觉得像个女孩子的眼睛。

    少年喜欢古书，喜欢笔墨，喜欢轻柔渺远的淡茶。

    少年第一次在楼顶的窗外，看到贴在墙壁上的少女。顶楼的万丈高空，空气残忍而阴冷，氧气稀薄。

    少年看到少女猩红的瞳孔，轻佻的唇间，以及锋芒毕露的獠牙。

    少年向少女伸伸手，示意她进来。

    少女深邃空洞的眼睛看着顶楼的玻璃幕墙，其上倒映出她诱惑妩媚的身影。

    少女对着玻璃，摇摇头。

    于是少年狠狠伸出双手，他粉嫩的双手粉碎了整个玻璃幕墙。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少女抽身进了顶层，嗅到少年的鲜血，她浑身发烫。

    你不该让我进来。她说。我会使用你的身体，吮吸你的鲜血。嚼食你的骨髓 ，吞咽你的皮肉。我是恶魔，而你只是个凡人。你有每一个凡人都羡艳的美丽皮囊，你该好好享受这花花世界。

      少年说，我知道你是恶魔。因为当我的同龄人在把玩一个个光亮屏幕的时候，我却在灰尘遮蔽的图书馆阅读那太古长卷。我知道地狱的由来，我知道你獠牙的长度和你呼吸的节律。五百年前，但丁就曾经把你的身姿幻化成诗篇，封印于纸面。

      少女笑了，笑得轻佻而又肆无忌惮。她锋利的獠牙镶嵌进少年的手臂，她的瞳孔由酸石榴的浅浅红色变为炽烈的猩红。

      你很勇敢，但不足以阻挡我对于鲜血的欲望。少女说，她诱惑的舌尖上荡漾少年的鲜血。你很勇敢，作为奖赏，我给你选择的权利。告诉我你想让我从哪里撕裂你的身体吧。

      少年说，那我想选择喉咙。这样在我弥留之际我可以看着这世界上最完美的眼睛死去。但其实这也并没有区别，十二点的钟声就会敲响，我今天就会死去。

      为什么？你的鲜血温热滚烫，你的皮肤吹弹可破。你的眼睛精致如橱窗里的洋娃娃，你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点时间的痕迹。你为什么要妄言你的死期？她忽然犹豫了，几千年来她的躯体第一次感受到好奇的悸动。

      少年说，我今天就要去化疗了。我会被各种五颜六色的射线针剂和药片填满，变成一个肥胖臃肿的怪物，并失去我所有的头发。到那时候，即使是恶魔见到我的血液也会作呕。

      她忽然迟疑了，她看着自己獠牙下瑟缩的少年。那眼睛里面渐渐没有了光芒，那皮肤更加惨白。

      她忽然伸出后背黑色的双翼，拔出漆黑的羽毛。她拿羽毛去堵住少年那被自己咬到支离破碎的手臂，却发现鲜血止不住流淌。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黑色羽毛明明有魔法，如今却毫无效果。

      没用的，我的血从来就止不住的。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很久以前，路西法是上帝身边的大天使。他带领三分之一的天使在天堂谋反，激战持续了七天七夜。他和他的天使被打入地狱，曾经的晨星之子变成了地狱之王撒旦。而那些天使蛰伏于地狱之中，洁白的羽毛被炼狱烧成了漆黑。而那些天使自此堕落成了恶魔，忘却了在天堂的种种过往。你告诉我，你曾经是天使吗？

        她的眼角忽然湿润了。

        她想起自己洁白的羽毛，和米迦勒一起嬉戏时的天真，她想起天父迷蒙混沌的歌谣。

        她俯身，想给少年一个纯粹的吻。却只看到少年扩散的瞳孔。死神已经身披黑袍，侍立其身后。死神那弯曲的镰刀寒光霍霍，他狰狞的笑容不可一世。

      她再没见过少年的魂魄。

      那天夜里，有无数的人说曾见到恶魔怀抱一位少年横穿天际，隐没于云层之中。有人说亲眼用天文望远镜观测到，那恶魔眼角的斑驳泪痕。

      举世尽皆给她打上恶的烙印，魔的恶名。

      只有少年知道，那是天使的眼泪。

天使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