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笑傲江湖》,有一个人物令人特别惋惜,可爱可钦可怜可恨,最后只剩可悲可叹,这个人就是林平之!我以为他一生分水岭就是遇到岳不群,更确切地说是真正认识岳不群,他的人生信仰有了截然的区分。
林平之,一出现在大家眼前,就是一个小鲜肉的形象,眉清目秀,容颜俊美,在那个春光漫烂的季节,骑着白马,马鞭声响彻在春风里,灿烂的笑容堪与春光媲美。加之出身富庶之家,家族企业福威镖局在江南广有地位,父慈母爱,其他人吹捧逢迎,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行侠仗义,挥金如土”八个字确实能概括这个明亮昂扬的少年。
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该有多好啊,他会一直是福州城里那个最明媚的少年。悲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酝酿的呢?当然不是从他救那个麻脸的当垆卖酒的少女(岳灵珊,也是为他家祖传的剑谱而来)开始,那只是大家蓄谋已久之后行动的一环罢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抵说的就是这样了。因为一本剑谱,他遭遇了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灭门之祸,青城派余沧海残忍欲屠其满门,他也开始了流亡江湖,落魄忍辱的日子。
一个人从山顶直接坠入谷底,这种断崖式的经历总是让人容易性情大变,可是林平之没有。逃亡路上,即便饥饿难挨,他也宁为乞儿不为盗贼,不想令老父伤怀蒙羞;被乡间农妇言行羞辱,他也隐忍不出手。在生死存亡面前,偷个三瓜两枣总也不是件太大的事,令狐冲不也怂恿仪琳去偷过人家的西瓜吗?似乎也没太损他的形象。但林平之却坚持教养,坚持大义,坚持自我,虽然落魄,他却还是那个文雅的翩翩公子。
到华山以后,他是最勤奋坚毅的那个,下定决心勤学苦练,为了不耽误功课,连岳灵珊相邀都会拒绝。别人用几年时间学会的东西他几个月就学会了,这中间的付出是怎样常人所不能及,大抵可以想象。其间因为与岳灵珊走得太近,惹众人不快,多被挤兑,但也未听到他抱怨或告状。历经艰辛,能有如此一个容身之地,习得一技之长,报仇有望;身边还有一群亲近的人接纳关心他,于他风雨飘摇的人生确实是一件幸事。
可是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毕竟遮不住,最终还是要露出马脚,我相信当他知道从背后刺来的那一剑是师傅所为时,内心的痛苦殊甚。那个在危难之际救他于水火、允他一个庇护所的人,那个待之甚厚、传其剑法护身复仇的人,那个他极其信赖、崇仰的人,突然撕下所有伪装,露出本来的丑陋面目,于是他信仰之塔轰然坍塌了。一条毒蛇固然可怕,可是大家都知这是条毒蛇,对其行为除了理所应当的防范,也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可是如果他披上绵羊的外皮,还戴上了诸多光环,甚至还常在你卧榻之侧,一朝得悉,那种冲击可想而知。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善于隐忍又心细如发的他开始防着这个伪装者,毅力哥还在悬崖边坚持十几天偷听他们夫妇谈话,终于得悉了所有原因,原来都只为他的家传剑谱,并且已经被他据为己有,开始了练习。接下去林平之想要安全活下去,又能有复仇的可能,挥刀自宫,苦练辟邪剑法,就是捷径了。
我常在想,有什么样的契机能让林平之的人生轨迹发生改变吗?事情从他入华山派的门那一刻就已经很难逆转了。这就如同我们选择一所大学,有的人认为选专业最重要,有的人认为选择大学学术氛围、老师修为、同学气质更重要,最终证明他选的专业一般般至于其他,因为校长太low,一切更加无从谈起了。所以换个人生导师,予他以正路的引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也可有抗拒辟邪剑法的力量。至于爱情,跟他的仇恨比起来,明显分量太轻了,所以当他出手杀死自己的妻子,真的就表明一个小人物在被压迫到无法反抗之下的疯狂和绝望,他虽然无奈却也是心甘情愿地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看到林平之的人生,让我不自禁想起《皇帝的新装》中的那个说真话的小孩。他看到真相,勇敢说出真相,雷霆之声,振聋发聩,令人惭愧之余,也有钦佩和欣慰,如此的赤子之心殊为难得。我总在想,十年之后呢?这个孩子还能如当初一样,保有这颗赤子之心吗?还是在浑浑噩噩的名利场中沉沉浮浮,逐渐地忘了自己是谁,然后慢慢地被周围的人同化,将所有勇气与赤诚交付压迫和践踏,将自己变成沉默的围观者,不敢说真话,不敢越雷池一步,这样的彷徨是多可悲的一件事啊!
林平之是不是特别像那个小孩呢?经历人世沧桑,他毕竟没有挡住高深武功的诱惑,不计后果地纵身跃下悬崖,从此万劫不复。他没有去寻找生命中更多的可能,将一生交付搅弄风云的命运,交付心中的仇恨和贪婪。那个福州城里的白马王子,历经人世沉浮,归来却已非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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