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同学发了一条朋友圈,忍不住要围观一下,图片上,油菜花开了,桃花也含苞待放,春暖花开啊!这是我隔离这许久以来最是向往的春色啊!
这个夜晚,我躺在床上,在无边的黑暗里,闭上双眼,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似一幅画卷,在我脑海里慢慢展开,绿油油的麦田是陪衬,蓝紫的远山和湛蓝的天空是背景,我似乎闻到油菜花闷头闷脑的香味,似乎听见小蜜蜂在我耳边“嗡嗡嗡”地扇着翅膀……我沉浸在这幅画卷里,舍不得睁开眼睛。
陌上花开,君可缓缓归矣!
油菜花开的时节,也是映山红如火如荼的时候。“山上的山花开啊,我才到山上来!”某一天放学后,我带着荣上了山,离凤凰山不远处的茶树湾里,茶树早已和齐腰深的杂草们打成一片,像打翻了的绿色墨水,深浅不一的各种绿色混合在一起,又形成一道绿色的屏障。红艳艳的映山红便点缀在半山腰上,像织了一条火红的腰带。
我俩兴奋地奔过去,摘下一把花朵就往嘴里塞,酸溜溜的滋味刺激着味蕾,这又是一种新的味觉体验。
我俩各自摘了一大捧花,满头大汗地走到一处开阔地,将花儿们平放在地上,稍稍整理一下,高兴地捧着它们回家去。
小武哥猫在油菜地里扯猪草,金黄色花瓣沾在他浓黑的发梢上,又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荣陪我回到家,然后自行回家去了。我将那些花儿一股脑儿丢在屋檐下,又从灶房里寻了个篓子,也去扯猪草,可我忘了小武哥在哪一块地里,一时茫然无措,好在我又看见了前来打猪草的娟子和小丽,我们一起钻进了油菜花的海洋……
等我们钻出那片花海的时候,小武哥已背着背篓,走到河边的大柳树底下了,“哎——”我慌了神,赶紧大声叫他,他虽长我一岁,但我辈分高,我是不能喊他哥哥的,可我在心里早已默许他是我哥了!
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又慢悠悠地走了。我们嘻嘻哈哈地拐着竹篓一路狂奔,嫩绿的猪草洒了一路。
在通往我家后院的小路上,我终于赶上了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又回头瞧我一眼,“明天挖蜈蚣,我来喊你!”
我一听又乐了,那时学校要我们勤工俭学,每人要上交十条蜈蚣。武哥哥肯带上我,那是天大的好事啊!
第二天放学后,他扛着一把锄头来找我,我去灶房拿了一把火钳,母亲又帮我找了个玻璃罐头瓶子,又嘱咐他一番,才目送我们出去。
小武哥走到一片背阴的地方,一锄头挖下去,两条红黑色的蜈蚣张牙舞爪地窜出来,吓得我头皮发麻,罐头瓶子掉在地上,打着滚儿,停在武哥哥脚边。他蹲下身,飞快地抓起一条蜈蚣扔进瓶子里,然后用手将土扒开一点,将刚刚钻进土堆里的另一条找出来,也抓进瓶子里。
他拿着锄头和瓶子,继续往前走,片刻功夫,十来条蜈蚣已手到擒来。
到我家门口,他将瓶子放在晒场边上,“都给你!我的已绷好了,晾干了就可以交(给老师)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扛着锄头远去,感谢的话却忘了说出口。
小武哥的父亲在另一个镇上的财政所当所长,常年不在家,所以小武哥从小就开始干农活。
我经常看见他在我家附近的菜园里摘菜或是挑水浇菜,倘若我母亲也在旁边的那块菜地,我也常去凑热闹。
我一去菜地,那些菜苗可就遭了殃,母亲就开始赶我。与那片菜园只有一路之隔的地方,是生产队以前的仓库,仓库前面是一大块水泥晒场。我和小丽他们都在那儿玩,还有娟子,小芳,晨学和先学他们……反正人越多越好玩。
小武哥也会赶紧做完手上的农活,加入我们的队伍。好玩的东西好多啊,跳绳,丢沙包什么的,女生更善长一些,人多的时候就只玩一样——“触电”。
所有人都聚到仓库门那里的屋檐下,那是唯一的“安全地带”,然后由两个人守在门的两边,只要出了屋檐,那两个“守门人”就开始追,如果抓到你,你就得站在原地不许动,等同伴来“救”,同伴冒着被抓的危险拍一下你的手,你就“复活”了,又可以跑了,当然,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复活”的机会,第二次被抓住时,就要当“守门人”。
小武哥当“守门人”的时候比较多,因为别人都不愿意当,也因为他跑得很快,好在他总让着我,我也不用担心被他抓住。
有一次,我在奔跑的过程中,踩到一些牛粪,吓得尖叫起来,因为这东西又软又凉而且很臭,关键是那日我穿着父亲给我买的新凉鞋,黄色的牛筋鞋底是透明的,我的脚指尖和鞋底全粘上了牛粪。
伙伴们都停止了奔跑,涌过来围观,我难堪地低下了头,手足无措,小武哥上前一步,“走!我带你去洗洗!”
他带我去到河边,蹲下来帮我脱掉鞋子,然后用双手捧了一捧水来洗我的脚,又走在河岸边上扯了把杂草洗那只凉鞋。可是,格子间似的鞋底还有那些黄黑色的牛粪,他又找来一根小木棍,一格一格地帮我戳干净。
初夏的河水带着些微的寒意,我的心底却是如此温暖。
我和小武哥去河对岸的桑树林里摘过桑葚,从桑树林里钻出来时,他的嘴唇及四周,全是红紫乌黑的桑葚汁,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他看了我一眼,也哈哈大笑,我这才意识到我的模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顶着这样的模样,小武哥回去,又挨了一顿打。
他那时经常挨打,考试没考好,作业没写完,或者某一样事情做得不妥当,都会挨打。
我家离他家之间,只隔着一户人家。每逢挨打,他总是哭得好大声,于是我拉着母亲去劝架。
他奶奶裹了脚,跑不动,拿着一把扫帚在后面追,他在前面一边哭一边跑,很是有趣。
但凡我犯错的时候,我母亲会责骂我,有时会讲故事吓我,我父亲很凶,一瞪眼,或是一声吼,我就吓得发抖,他要是一拳打过来,估计我就直接昏过去了。所以我就特别羡慕他有个奶奶,貌似凶悍,却对他很是慈爱。
我们上学的时候都喜欢结伴而行,他常与那几个男孩子一起,少有与我同行的时候。
一天早上,我走到大伯家的竹林时遇上了他,刚准备和他说话,一只小鸟飞过头顶,接下来肩膀上一阵温热,我侧过头去一看,鸟粪居然掉在我的肩膀上了!我那天穿了件新买的白色棉布短袖,上面绣着花,很漂亮。他默默捡起一片树叶,帮我擦掉鸟粪,又带着我到前面的池塘将残余的污渍用水洗了洗,可是却没有完全洗干净。
我说完了,我妈肯定要打我一顿,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那天中午回家的时候,小武在竹林边的小径上等着我,他拿着一根长竹篙,走到竹林边上的核桃树下敲核桃。青绿的橄榄似的核桃掉在地上,我们捡来几块扁平的石头,砸掉青绿的外皮,里面的果肉很嫩,微微有些苦涩。
两个核桃吃完,我的白色短袖上全是绿的汁液。回到家,我母亲起初以为我爬了核桃树,很是生气,一番审问之后,又放下心来,让我回卧室换了一件衣服。那件白衣也就此作废了。
我和小武哥偷吃过人家院子里的樱桃,摘过人家院墙边上的桃子,还在某个炎热的中午,偷过人家菜园里的黄瓜,结果走到通往学校的山脚下就听到午休的铃声响了,一路拔足狂奔,还是迟到了。那日我趴在课桌上看了一中午的地板,他却在他们班主任的宿舍窗前站了一中午。
小武哥后来去他父亲的镇上读中学,然后又去当兵。在那之后,我只能从母亲那儿探听他的消息,即使见面,也只是打声招呼。
他就像我生命中的过客,越走越远,每当我想起他的时候,总有一种惆怅的伤感。
这个春节,我在那个小河边,又见到了小武哥,那时我正在洗胡萝卜,他来河边提水浇菜。我目视着他从陡坡处缓缓走下来,因为眼睛近视,我把他认成陈哥哥的模样,唤了一声“陈哥哥”,他注视着我,没有说话,待他走近了,我才发现我认错人了,连忙改口道:“原来是你啊!我眼睛近视了,把你认成陈哥哥了!”
他微笑着弯下身去打水,“这次回来,正好可以多玩几天!”
“是啊,反正也走不了!好多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还好!你呢?”
“我也很好!”
……
我目送他的背影远去,突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在我的这一生里,遇见过很多人,却从未有人像武哥哥这样如山一般沉默,如山一样善良!
愿光阴含笑,愿岁月静好,愿武哥哥和他的家人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