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用这个题目,是因为我的二哥喜欢玩弹弓。我好歹是个作者,雕弓总比弹弓好听。
我随着先生喊他涛哥。涛哥比先生大两岁,先生属蛇,是小龙,出生在乍暖还寒时候。涛哥属兔,纯良无公害,出生在草长莺飞的人间四月天。蹦蹦跳跳真可爱的兔子到底是比地上爬的冷血动物活泼一点,涛哥幽默风趣,先生的喜怒都写在心里。先生虽在李总王哥的饭桌上谈笑风生,回到家面对着老婆儿子常常是束手难策,生意场上的舌灿莲花是一朵也开不出来。吃了晚饭后,各回各屋,往往是楼下笑声一片,常常听到涛哥奶声奶气和妞妞说话,逗得妞妞咯咯地笑,我们楼上总是上演地主家的纨绔儿子气得爸妈捶胸顿足的长篇电视连续剧。
也许两个人截然不同的性子和名字有关。先生的名字中带有木,所以他的感情如树般深沉,立根原在破岩中,选择自己承担一切,比如似火骄阳的暴晒,比如东西南北的风,比如我们的房贷以及将来的车贷。涛哥的名字中带有水,所以他对嫂子的感情就如江水的长情。涛哥总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有条不紊。
你很难想象,人前木讷少言的涛哥会随身携带着弹弓,一回家就放飞自己,在南边的小树林里撒野地跑。他会牵着妞妞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教她说树叶,看见叽喳的麻雀会立马驻足,扎稳下盘,把弹弓拉满,眯着眼睛一点一点地修正位置,如老实的郭靖射大雕一样。我知道郭靖可以一箭双雕,涛哥只是入了丛林深处,瞄准!射击!惊起一两只麻雀,旋转!逃离!
我刚进门,对涛哥的印象特别好。他是一个特别听媳妇话的人,总是默默地听着,然后静悄悄地退去,把一切事情都准备好。二嫂说,明天去给妞妞打防疫针吧。涛哥听到后,首先确定明天是否是工作日,然后把接种需要携带的证件装好,甚至细心到备好了纸尿裤和卫生纸,就等着明天起床了。
二嫂是个粗心的且不善于归纳的人。这又有什么问题呢?每次要出远门,不管是去打工旅游还是赶集逛街,涛哥都会提前把出门的东西准备好,大到机动车驾驶证,小到供妞妞随时口渴喝茶的水杯,嫂子只需要带着自己和妞妞就好。
涛哥有个百宝箱,里面装着孩子们的出生证明,户口本,结婚证等重要的证件。出门逛街的时候,涛哥会随手购买收纳篮,把妞妞的玩具都放在里面。这就是涛哥和二嫂的相处之道,你不擅长的我来做,你说的我都听,你贤惠你漂亮你说什么都对。
那个百宝箱里还有一封信,是先生写给涛哥的。当初高中毕业,涛哥心情复杂,公婆年迈,弟弟貌似在认真读书,环顾庭院,家徒四壁,再过个两三年就到说媒娶媳妇的年纪了。涛哥一咬牙,把椅子凳子搬回了家,一头扎进了汽车修理厂,拜师学艺。先生考上大学了,涛哥就用自己满是油污的手挣着先生的学费生活费。先生离家求学,是涛哥撑起了这个家的春种秋收。先生在大学里醉生梦死后,幡然醒悟,宿醉酒醒,涕泗横流,诗成珠玉在挥毫,写罢就寄了出去。具体内容我不知道,我想,它一定承载着先生对涛哥的感激愧疚之情,承载着先生对未来的憧憬,承载着先生不曾言过的鸿鹄之志。所以他们两个人的感情特别深,羡煞了村里的张三李四。
不过小时候两个人相处的并不怎么愉快。所以总在我家儿子欺负妞妞的时候,涛哥总会抱着我儿子打趣说,你是不是来替你爸爸报仇了?
他俩小的时候,公公还上着班,每次回来,都会带着好吃的。婆婆总会当着先生和涛哥的面,把吃的均匀地分成两份,让他们自己保管。有一回公公带了一箱干吃面,涛哥和先生一人十袋。拿到属于自己的方便面后,先生大快朵颐,饿了吃,高兴了吃,不高兴了也吃,即使他已经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了,那十袋干吃面还是吃光光了。不同于先生的狼吞虎咽,涛哥首先会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的面藏起来。在饿的没有旁的东西填肚子的时候,扒拉一个小口,拿出一袋面,小心翼翼地撕开个小口子,慢慢地吃,撮着吃,好像每一包都是最后一包。自从知道自己的面没有了而涛哥还有很多的时候,先生每回饿肚子就坐立难安,心痒痒。在先生地毯式的搜索下,涛哥的面即将大现人间。先生终日里坚持不懈不怀好意地找寻着,涛哥坐不住了!终于,在先生将魔爪伸向自己美味的干吃面时,涛哥把所剩无几的干吃面当着先生都打开了,然后,不厌其烦一包一包地留下了独属于自己味道的带沫的哈喇子。一声又一声地呸在耳畔响起,先生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失落地离开了。涛哥抱着自己的干吃面舒舒服服地晒太阳去了。藏也不用从藏了,反正先生不会吃。在高兴了没几天之后,那些干吃面受潮了,被涛哥置之脑后,公公也带回了健力宝,哥俩手拉着手去树下猜拳喝酒了。
说到猜拳,我对涛哥的崇拜就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二姐在市里住,市里对于年幼的涛哥和先生来说就是天堂游乐场一般的存在。所以每次二姐回市里,他俩都会争着去。二姐总是说,你俩猜拳,石头剪刀布,谁赢了谁去。无一例外,都是先生赢,但每次都是涛哥去。这就厉害了!涛哥是怎么制服先生的?论嗓门,先生的公鸭嗓哭起来能让天地变色,日月同悲,涛哥温声细语,如润物细无声的潺潺春雨。论身材,先生黑胖而壮,涛哥白皙而瘦,真要打起来涛哥肯定会吃亏的。但每次涛哥都是最后的赢家,屁颠屁颠地爬上二姐的自行车后座,徒留鼻涕肆意横流的先生在风中抽噎。这是一个秘密,谁也不知道。
涛哥皮肤白,长得高且帅,名下别墅一座,轿跑一辆。这样优秀的涛哥天天把老婆挂在嘴上。车屁股上也贴着“勿追,本人已婚”。不管是通讯录还是微信QQ,涛哥给二嫂备注的永远是老婆。不似我和先生,我喊他黑三高,他用不太标准的去声喊我佳佳。
先生皮肤黑,就算看见女孩子脸红也不会被人家发现。所以常常有女孩子慕名结队而来,在家门口前做路过状,频繁地不经意地伸直了脖子往里看,期望能撇到涛哥棱角分明又酷又拽的俊眼修眉。如果有幸看见了涛哥的笑脸,外面顺时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和刺耳的窃笑声。每每此时,涛哥总会疑惑地循声望去,只一眼便红着脸嗖地扎回了内屋里。先生厚脸皮,总会高兴地出来和蹦得二尺高的小花痴们聊天,你们是哪一班的,你家是哪里的,你们老师是谁呀。小花痴们也愿意和先生聊天,因为有了更光明正大的理由站在家门口守株待兔,说不定涛哥下一秒就出来上厕所了。
这么羞涩的涛哥竟然在毕业后被自己的好哥们骗到了杀人不眨眼的传销组织里。幸好涛哥虽然瘦,但是很聪明。在大雨滂沱能见度很低的那一天,涛哥腰挎菜刀,趁看门人不注意,施展凌波微步,消失在雨幕里。出了大门就拦车,无所谓黑的还是货卡,只要它能跑。幸得一好心司机,把涛哥送到了市区边缘的公交站。从鞋底的夹层里拿出香喷喷的逃命钱,涛哥坐上了去往车站的公交车。一上车,涛哥头皮发麻,低眉顺眼地环顾四周,不说十个也有八个都是传销组织的骨干。涛哥赶紧找了位置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专心致志地埋脸读报。终于公交车不走了,看着车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涛哥泪流满眶。收拾起悲伤,涛哥打通了霞姐的电话,确定了自己的位置,也买了向北的车票。没有直达家乡的票,没关系,只要向北,只要下一秒就出发。二姐早早地就等在了涛哥下车的城市里。
也许是伤透了心,也许是对除大哥先生之外的王哥郭哥不感兴趣,涛哥把自己的一切都寄托在了血肉之亲上。
现在我们两家还没有分开,吃住在一个院里,二嫂把我当亲妹妹一样对待,每次走亲戚,涛哥二话不说开车接送。我什么时候都不会生涛哥二嫂的气,他们是世间难得的好人。真幸运,我能做他们的亲人。
王氏好兄弟,养亲唯小园。承颜胝手足, 坐客强盘飧。冬天我们围着火炉烤红薯,夏天去浮龙湖边吹吹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人儿孙绕膝,笑容长挂脸上,院子里时常传来孩子的争吵嬉闹,我和二嫂说着属于我们自己的不哀不伤的过往,这样坐看庭前花开花落的日子真好。
愿岁月静好,涛哥对二嫂的情意绵绵无绝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