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不喜欢照镜子,我便是这其中之一。我害怕看到镜子里的我,因为所有人都说我和父亲长得很像。每当我看到镜子里的我,就会不自然地产生一阵羞愧与厌恶。
这二十年间,我与父亲在一起的全部时光加起来也不及蝉在趴在树上鸣叫的那十三分之一的夏天多。每每不得不和他相处的时候,便会感到全身不自在。我能感觉的自己走路时的步伐是多么的机械,多么的生硬。就好像从没上过的舞台的小男孩被要求到广场中间为路人朗诵诗歌一般。
在我的记忆里,我似乎从未向往过他的关爱。无数电影中父子间的亲情在我看来都是不可思议且可怕的事物。
上小学的前一年,父母终于因家庭经济原因分开了。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分配该由谁来通知我的。母亲一人带我来到动物园,我爬在狮笼前的石台上,母亲则坐在不远处的石椅上。狮子百无聊赖地趴在笼里,吃力地望着铁网另一侧矗在层层黑云下那一排枯槁的梧桐树。这棕黄的野兽丝毫提不起我的兴趣。我转过头,望了望母亲,她毫不遮掩地擦拭着眼泪。我至今想不明白她究竟为了什么而悲伤,同情我,悲悯我,还是深深的自责?
从那以后,父母两人就未曾一同出现在幼儿园门口了。
而后不久,父亲便搬进了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内,而我开始了吃百家饭的生活。年轻的父亲也会突发奇想般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便在周末的时候接我来这挤着一张床和一台电脑的小屋内。早上起来,会发现这张不大的床上除了我与父亲,还有不同裸露着身体的女人。无事可做的我,遍趴在电脑前玩着射击类游戏。不过一会儿,他们也醒了。父亲总会用手支着头靠在枕头上,怀里裹着羞羞掩掩的阿姨。一边问我一些好似从“家长指导手册”中看来的问题,比如“在学校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这一类让人无法回的问题。父亲一遍笑着问我,一边拉着藏在被窝里的阿姨,向阿姨介绍我。也许这就是他表现爱的方式吧。
二年级的初夏,我辗转住到了班主任家里。班主任是个子矮小脸上涂满化妆品的中年妇女。我从来没有感觉到老师会喜欢我,因为我学习成绩差,每天脏兮兮的。那天晚上,班主任老师家里的水管坏了,过了一会儿,父亲来了。他穿着宽松的蓝色短裤,上身套着白色背心。就好像被戳进塑料桶的竹竿一般,手里抓着一把扳手,满面笑容却又低声下气地问老师哪里有出问题了。他径直地走向厨房,似乎连坐在餐桌上写作业的我都没有注意到。那一晚,我睡在老师那铺着草席的床上,卧室的门开着,老师在外面看电视。我背对着门躺着,门外电视的亮光将我双脚的影子影在墙上。这陌生的空气,像一只纸盒般单调的屋子,我回想着父亲那张挂着笑容的面庞。他是为了什么而开心?为了见到我而深感喜悦吗?
爷爷好色是在家族里出名的了,可滑稽的是,就连无比反对爷爷与小他三十岁的女秘书结婚的父亲,也成功地继承了爷爷喜欢女人的基因。
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再婚了。迪士尼的童话远远不止存在于小矮人的小屋里。后妈不喜欢我,她总是对我厉声戾气。直到后来,我开始学会讨好她,她喜欢听我给她讲我父亲和过去那些阿姨之间的故事。每当那时候,她就好像一个善良的小女孩在街头发现了一直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般温柔。年幼的我也渐渐发现”出卖“父亲能让我短暂地得到生活的宁静。
可是,那以后我就越来越害怕父亲,害怕他出现在我面前,害怕与他独处。值得庆幸的是,父亲从未因为我”出卖”他而报复我。
姑妈常常对我说到“你长大以后,千万别像你爷你爸那样,离了女人活不了。” 这句话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不想成为父亲。
可是姑妈的担心是多余的。遗传基因也有出差错的时候。我长大了,我讨厌女人。一提到女人,在我脑海里首先出现的就是父亲和那些阿姨的欢笑声。我害怕她们,害怕女人会让我成为父亲。
上帝的磨盘转地很慢,但从未停止过,现在,终于转到了我的脚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