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娣

照片是安娣第一次买的袜子

安娣第一次来到袜子摊就让我印象深刻。

别的客人都千方百计杀价，袜子三双十元，可安娣只买两双，却也要付我十元。我不肯收，安娣说：

“你的袜子很耐，我摸得出。你卖得太便宜，不可以的！”

我当然不肯占这个便宜，硬是找钱给她。她先是不肯收，最后没办法收下了，对我说：

“小弟，你太老实，这样做生意，不可以的！”

过了几天，安娣又路过袜子摊，对我说：

“小弟，你卖给我的袜子很美！我去检查身体，要脱掉鞋子躺在那个床上，医生看见我的袜子，笑起来，夸我的袜子很美！谢谢你，我很喜欢！”

以后安娣就常来我这里买袜子。除了自己穿，还买给自己的妈妈。

“上次从你这里买袜子回去，我的妈妈也很喜欢，我就送给她穿，她好开心！”

安娣已经六十多岁了，安娣的妈妈要八十多岁了吧。想到两位老人家穿着花花的袜子在家里开心地笑，我就觉得很温暖。

安娣又来了，这次是邻居家里生了小宝宝，她买袜子当作礼物。买好了，照例和我聊一会儿天。

“我有两个邻居，一个就很好，袜子是买给他们的，你的袜子很美，他们收到一定很开心！”

“另一个邻居就不好，你知道吗？趁我不在家他们把垃圾倒在我家门口，还骂我的妈妈，我讲他们，那个老老的还脱掉裤子给我看，吓得我赶快关门！”

安娣喜欢看电影，有什么喜欢的新戏上映，安娣一定早早来看。

那天戏演到一半，安娣从电影院里跑了出来，到我摊上，要买袖套。原来是电影院太冷，安娣忘记拿外套，买袖套御寒。

我说，安娣，我这个袖套是防晒的，不保暖！

安娣笑一笑说：“没事，你给我两套，双层保护！”

买好又跑回去接着看她那后半部戏了。

慢慢熟悉后，安娣就常常来找我聊天，有时候一聊就是半小时。对面店里的小妹有时候打趣说：“这个安娣好长气哦！”我也不恼。

安娣吃过不少苦。年轻时为了理想，去美国学艺术，为了买一支画笔，自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安娣也不求人，就那么饿了两天。幸好学校里有一位好心的教授为安娣申请了奖学金。

学了艺术回来，又遇到新加坡当时的大环境重理轻文，找不到相关的工作。辛苦所学的本事没处施展，做过零售，卖过保险，也在食阁收过碗碟。

后来家里兄弟姐妹都先后成家立业，把老母亲丢给单身的她照顾。这一照顾就是一辈子。

安娣六十多岁了，一辈子没有结婚。到老了，卖掉之前的屋子，换了小间的，为的是换出来一些钱和母亲生活。

这样的生活，安娣也不恼。

那天安娣又来了，每间店都逛一逛，遇到相熟的就聊一聊。

安娣又和我讲起来以前在美国学艺术的日子。照例是鼓励我，告诉我年轻人不要怕吃苦，也不要怕遇到困难。安娣讲了很久，似乎除了语言已经表达的意思之外还想告诉我一些什么。可是安娣和我又都捕捉不到。

刚好那天我上了新货，有一套袜子是经典油画主题。有梵高的《向日葵》，有维米尔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还有克利姆特的《吻》。

安娣要走的时候，我拿了她最喜欢的《向日葵》送她。她先是不收，后来收下又要付钱。

我和安娣说，这是礼物，礼物是心意，心意是不能用钱买的。

安娣的眼圈似乎红了红。沉默几秒，收下。望着我的眼睛，郑重地和我说谢谢。

那天后一直到今天，安娣再没来过。

但我还是时常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