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变里的传统——记书籍设计师周晨

作者: 彦稼 | 来源:发表于2019-01-18 08:55 被阅读31次

文/敏娜

新变里的传统——记书籍设计师周晨

第一次认识周晨，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他话不多，安安静静。当然此前已经看过关于他的很多报道，拿过设计大奖，也专门去看了很多他装帧设计的书，真的很美，越来越有创意。书籍设计师，是用设计传达书本的精神内核，诠释作者的意图，也许是受父亲从事工艺美术设计的影响,自小起就对精致的江南文化有熏陶，设计一丝不苟，精益求精，让人惊叹。传说仓颉造字的当晚，天雨粟，鬼夜哭,因为文字中藏有被泄漏的天机，而书籍正是承载天机的盒子。中国有句古话叫“敬惜字纸”，十六世纪的英国哲学家培根也说过“Knowledge is Power”，书籍是知识的载体，人类文明前行中的圣物。经年累月的设计实践中，许多展现东方美学的作品，渐渐呈现，他用自己的视角，独特的设计语言，记录并表达对书籍的理解和感悟。他钟爱自己的书籍设计事业，忠于艺术，也沉迷其中，也许你见过他的作品，但你却没有见过或聆听过他背后的故事。好的书给人美妙的视觉享受机会，令读者触摸到知识的温度。来自东方的他，用苏州独特的文化理念和设计语言，让读者踏入超凡创想又细腻入微的书世界。

书感

翻开周晨设计的书，在感性的爱不释手之外，你可以感受到设计者难掩的感人至深的脉脉深情。一本《苏州水》，忽就闻到了一股股沁心润肺的芳香。幽幽长长地经过斜风细雨的过滤，纯净而湿润。那是水乡纯秀、古典的气息。一书《绝版的周庄》，在陈逸飞写生的双桥，一条小船穿过，水乡的女子，款款行走在石板街上；一块《泰州城脉》，是一块宋代泰州老城砖，热压烫透下凸现“州建南唐，文昌北宋”的泰州；一份《阳澄笔记》，聚拢着阳澄湖畔如诗般的郁美沉静，飘洒着巴尔扎克人间喜剧般的市尘味道；一笺《留园印记》，以由留园文化景观名而创作的印章为主线，文化散文穿插其间，黑白摄影丰富视觉表现，印谱、散文和摄影融为一体，品出了留园的独特味道。一部《冷冰川墨刻》，刀光剑影，掠人心智于无形。周晨曾多次获评“中国最美的书”，其中《冷冰川墨刻》获得2017年莱比锡“世界最美的书”荣誉奖。该书获得了包括“中国政府奖”在内的国内外多个奖项，其中有美国印制大奖班尼奖金奖，这是以曾为美国印刷技术带来革命性发展的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昵称Benny）命名的奖项，也是全球印刷业最权威、最具影响力的印刷产品质量评比赛事，周晨认为，这体现了中国印刷业的进步，印制企业为设计师提供了书籍设计完成度的品质保证，设计师的创意也挑战了现代印刷技艺所能突破的技术高度。

有时候，书籍设计师就像每一本书的导演，而每一本书都有一个属于它的脚本，每一件作品，印证了从装帧到书籍设计观念转换，也能看到当代书籍设计师探索纸质书创新的可贵匠心。2018年6月，周晨参加了北大静园雅集的讲座，主题是“新变里的传统——大书《冷冰川》品读会”，大书《冷冰川》创意来自传统推蓬装，在周晨看来，推蓬装的阅读方式非常特别，有别于左翻横排的西方书籍样式，有别于右翻竖排的中国常规书籍样式，有别于左翻竖排的满、蒙书籍样式，更有别于当下在电脑与手机屏幕上由上而下的阅读方式，有一个推的动作，是前后方向的阅读效果。《冷冰川》大书既体现在其外观体量之大，也体现在其审美，充实而有光辉的东方韵味。难怪，在2018年4月的米兰设计周期间，《冷冰川》大书应邀在米兰斯福尔扎城堡展出，这次展览策展人兰佩洛大卫是意大利文化部高级顾问，也是米兰设计周评委会主席，他定义了“无限的书”的主题，这是对该书从时间和空间上做了最好的诠释。与此同时，博物馆珍藏的达芬奇手稿原作也在展厅中同时呈现，东方遇到西方，中国传统书韵与当代审美理念在那一刻完美融合。

书人

作为当代中国著名的书籍设计师之一，几十年来，他以书为载体演绎了一出出好戏。人如其书，周晨给人的感觉，像民国时期的文人，由里至外透着独特的气质。一袭黑色的立领外套，系着黑色的围巾，黑色的冬日长裤，一双原皮手作的纯牛皮皮鞋。这双鞋是周晨的好朋友从西班牙带给他的，很舒服，他一直穿着，他说可以感受到手作匠人制作时手的温度。一幅黑框眼镜，周晨的外在和他设计的书一样，极简，朴素，有特质。周晨毕业后参加的第一份工作在苏州外经委下属国际展览中心，22岁的他，在那里接触了广告、展览、室内设计等工作。那时的他是中心最年轻的大学生，他戏称学习autoCAD时WINDOWS还没普及呢！冥冥之中，周晨注定与书结缘。当时外经委有一位“孙子”文化研究者陆允昌，请周晨装帧设计《兵圣孙子与苏州》，由古吴轩出版社出版，这是周晨设计的第一本书。也许是设计激发了周晨审美的潜能，也许，上天注定周晨与书有不解之缘，不久，周晨考进了古吴轩出版社，开始了专业美编的生涯。靠着别样的艺术直觉，凭着天生对美的感悟，周晨开始在书籍设计的方寸天地里游牧。

周晨老师的工作室毗邻北寺塔，深秋时节，潮湿的苏城已经十分的寒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室内墙角的书橱，里面摆放着好多书籍，若把书比作人，这里都是一等一的美人。随意抽出一本，《她是一个弱女子》郁达夫手稿，中华书局出版。深蓝色的封面封底，一行竖写的文字，若是没有猜错，应该是郁达夫先生手写体。没有翻开书，就给人一种静谧之美。朝南有一面玻璃，刻的是周晨最喜欢的书斋四时诗，取自周晨的藏书《璇玑碎锦》。阅读方式很特别，需要顺时针螺旋状绕着读。周晨说，这是古人的趣味，古人设计出来的诗。一聊聊到了正午时分，冬日的阳光打在玻璃上，文字投影在地上，此刻的周晨，仿佛在诗中行。

造书

周晨是一位特别的造书人，有人说他是“砖家”，这要从他设计的《泰州城脉》说起。外包装为瓦楞纸盒套，上面稍许凸起的图形是泰州古县志地图，打开盒套呈现于眼前的是一本仿宋代城砖的书，书脊上方有一小块凹下去的长条，凸出《泰州城脉》，字体仿老城砖砖铭，极具视觉冲击力。此书装帧厚重、大气、雅致。彰显了泰州的文化内涵，《泰州城脉》荣获2012年度“中国最美的书”。周晨说这是抛砖引玉。作家蒋晖在《文汇读书周报》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周晨找来一块宋朝时候的城砖，五行皆备：那是宋朝江南田野里肥腴的黄土，以八百年前的大河之水和泥，用木拉胚定型，以金刻画铭记，火焰里脱胎换命烧到通红彻骨，给它锻造一身黝黑皮壳，从此风吹雨打，这样筋骨完美的书，更是纸寿千年的宋版余音。”这部《泰州城脉》被媒体誉为“书架上的古董”。 “抛砖”数年之后，周晨又玩起了“飞刀”。《冷冰川墨刻》体现包豪斯极简风，又隐隐感觉是苏式粉墙，纯白色的封面封底，扉页上一道口子，仿佛皮肤上裂开了一道伤口。屏息凝神，一刀而就，仿佛你的皮肤会感到有触痛。是混沌初开吗？还是盘古开天辟地？周晨淡淡地说出自己的设计想法，“冷冰川的画被称为是‘刻墨作品’，这是在中国绝无仅有的一种独特艺术形式。他是用刀直接在刷了墨的纸板上进行创作的，每一幅都不可复制。《冷冰川墨刻》的设计就是要强调这一创作特征。整本书是以刀为线索，封面和扉页的刻痕，以及最后一组拿刀刻画手势照片的展示，都强化了刀刻这个符号。”他还说，“冷冰川有一幅代表作就叫《夜的如花的伤口》，而且，黑白也是江南的感觉”。

除了“动刀”，他的设计新作《江苏老行当百业写真》手段升级，开始“动枪”了。刚刚，这本书获评世界最美的书。日本艺术大师恩地孝四郎曾经说过，“对于书，不论多么微小的细节，都要十分用心。”（《书的艺术》诚文堂新光社，昭和二十七年）。周晨太讲究了。“书籍是精神食粮，也是温饱之米，因此要有一生怎么吃也吃不腻的味道。”（《书物展望》昭和十年）于是出现了沙沙掉渣的书边，书脊露出纸钉，手写的标题，甚至页码恢复了几近失传的苏州码子。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吕敬人教授曾经说过，“品”和“度”的把握是判断书籍设计师修炼的高低。这种感觉首先来自选纸。纸质书籍区别于电子书籍最大的特色是其纸张的特性，尤其是在电子书籍铺天盖地的今天，正确的纸张选择对于书籍设计的重要性与日俱增。不选择光洁的牛皮纸，不用上好的宣纸，周晨单单挑选了最不起眼，色调暗淡、手感粗糙的毛边纸。这是一种从来不曾被应用于书籍主体部分印刷的包装纸。但这恰是周晨想要的感觉。毛边纸，让人对旧时岁月产生深深的情感，小时候，家里的月饼都是毛边纸包装的，买的大饼油条，都是用毛边纸一包，一边走一边吃，满满的回忆。装订方式也是别具匠心。周晨发现，纸钉才是古书籍最牢固的联结方式，为此他专门做了实验。周晨选择舍弃露在外面的装帧线，而是把纸钉直接露出来。“我想呈现的是一种原始的美。”基于纸钉的装订方式，解放了书脊的《江苏老行当百业写真》得以实现业内罕见的四面毛边。他亲自试验，用冲击钻手枪手工操作，取代过往的机器实现，特殊的打毛工艺，呈现出最为自然的效果，其质朴的力量，让人震撼。用纸也罢，装订也独特，四面毛边更新奇，但如果要说到这本书最独特的所在，是复活了中国古代的民间数字系统——苏州码子。苏州码子，对于绝大多数现代人而言，是天书，其实看了介绍，并不难，是发源于苏州，曾经在中国民间广为流行的数字。

1、就写一个竖；

2、两个竖：〢

3、三个竖：〣

4、是个交叉：〤

5、写成〥，其实只是 5 字写得草和快

6、写成一点加一横，其中的一点，代表了5：〦

7、写成一点加两横：〧

8、一点加三横：〨

9、写成“久”的草体：〩

20、两个“十”字：廿

此外，零还是0。

论起笔划，倒是不比汉字简单多少。但更加形象。偶然的一次，在杂志上读到对苏州码子的介绍，周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苏州码子”能作为数字使用，但是能不能作为页码、序号等计数方式来使用呢？周晨开始四处探访，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古城旧书店找到一部目录就是用苏州码子标志顺序的古书。周晨终于放心大胆的用苏州码子作为序号用到了书中。“这种逐渐消失的数字系统，和我们所写的老行当处境很像。”除“最美书籍”以外，《江苏老行当百业写真》还获得了第九届全国书籍设计艺术展社科类金奖。

书趣

周晨是典型的苏州人，饱浸江南文化，不急不缓中彰显着灵气。周晨说，苏州是一部叙述江南文化的书，我们有幸生活在这部书里，乐在其中，而我恰从事着与书籍制造有关的事。作家王稼句是周晨多年好友，他写了一篇“书装家周晨”收在随笔集《看书琐记》里。“在我想来，周晨对传统美学有自己的理解和体验，又能吸纳江南文化的诸多元素，还关注时代前沿审美意识的流向，勤奋创作，不断尝试，故而他做的书装是具有自己的艺术语言。”（《看书琐记》，山东画报出版社，2006年第1版，王稼句）在周晨看来，书可以分三类，一类是面向大众读者，普及性最广的书。还有一类就是把书作为一种文化符号，一种艺术表达的对象，第三类就是最美的书，设计思路和定位在两者之间，设计师充分调动纸质书的新的表现手法和语言，创新展现纸质书的种种可能。当时光愈行愈远，乡愁却越来越浓，当我们熟悉的一切，渐渐远去的时候，它的价值也就显现出来了。纸质书,散发着浓浓的人情味，这份奢侈的幸运，值得我们去品味，更值得我们去保护、去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