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跟团旅游了，最近到南方某地公务出差，恰有一日闲暇，为了省事，找了一家旅行社，报了一日游的团，售价三百六，觉得不贵，没有还价。
早上的游览结束之后，导游领着我们在一个农家小院自费吃饭，然后驱车前去购物点，停留时间为一小时。
这个环节虽在意料和情理之中，但是一小时的时长还是引起大家的反感。导游说：“你们不要这么抵制，认为我从中拿回扣，我根本不在乎你们买不买，因为我是按人头拿钱，一人七块，你们一共四十人，不到三百块钱，这是我这一天的唯一收入。只要你们进去就行，有别的导游接手，我不在乎你们买不买，也不会强制你买。说实话，这里的翡翠玉器也都很贵，你们有能力，就买，没有能力，就不买。如果你们不进去，那我们就去下一个购物点，你们还不进去的话，我们紧接着再去下一个，直到你们进去为止，反正下午我们有的是时间。”
经过一条尘埃漫天的乡间道路，大巴开进一个带着三层楼的小院，停车之后，大家极不情愿地下车，下车后，纷纷前往卫生间，由于我对此地卫生状况不信任，没去卫生间。
从屋里走出了几个身着职业装的年轻女子，准备开始工作。我们被领进一间休息室，休息室内大约有五排椅子，开着空凋，非常凉爽。大家坐定之后，进来一名导购，简单说了几句，播放了一个视频，我没有去看，是玉石翡翠的介绍，大约两三分钟就结束了，然后导购跟大家互动，问我们知不知道中国四大名玉等常识问题，有几位游客兴致很高，回答了问题。还没说上几句，一名年级稍大的女性敲门进来，很生硬地说：“老板马上要来视察工作，不让给客人推销产品了，你就多介绍介绍玉器的知识。”说完转身出去了。
导购跟我们说：“老板要来视察工作了，你们一定要配合我的工作，虽然我讲得不好，待会他如果问起，你们一定要说好，行不行？”几个游客齐声说好。导购继续说：“等会老板来了，大家一定要给他面子，一齐鼓掌，好不好？”有个游客特爱起哄，使劲鼓掌，大声说好。看到导购如此拙劣的表演和那位游客近乎反讽的配合，大家都笑了。导购又闲扯了几句，作出焦急紧张的样子，说：“老板怎么还不来，我有点着急了，要不我去催催？”说完自己笑了。
其实我也在想老板怎么还不来，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导购迅速恭顺地站在一旁。这名男子身材结实，留着寸头，两侧剃得很干净，身穿黑色t恤，扎在白色裤子里，脚着白色皮鞋，手腕上还有一块耀眼的手表，一身打扮看着精神气派。
导购带头鼓掌，我们也都配合起来。老板笑容满面，开始寒暄，自称刘某某，语速非常快，我猜是因为讲了太多次，讲得太熟练。他问导购，有没有推销产品，导购说没有，老板让导购出去，他要跟大家好好聊聊天。
老板说：“我这个店一天要接待上百个团，早上很多，这时有点少，晚上又会有很多，我平时不在这里，今天跟大家相遇是个缘分。”
老板说：“我不会强迫大家买东西，只求大家在遇到问询时，千万要打好评，即使不打好评，也不能打差评，你们说好不好？”几个游客说好。老板接着介绍自家的店铺实力雄厚、全国连锁，又说本地一共有十八家此类购物点，现在政府只打算保留三家，因此大家的打分特别重要。这个店铺是他的母亲若干年前开设，现在全家已移居澳门，但母亲一直挂念这个店铺，希望能够保留下来。他的母亲名叫欧阳某某，是玉器翡翠界的大师，金镶玉就是她的发明，北京奥运会前她向奥委会提供了这种方案，但由于她用的是缅甸玉，所以未被采纳，她至今遗憾。说到最后，老板大声说：“为了孝顺，为了伟大的母亲，希望大家打个好评。”仍是那几个游客说好。
老板说：“等会我教大家一招，以后买玉器翡翠就不会上当受骗。”说完让大家进入隔壁的一间屋子，屋子不大，四周靠墙都是柜台，罗列一些手串、挂件，柜台后面还站着一位导购。
老板开始口若悬河地介绍，讲了一会，拿起一个挂件，上面有一张小纸条，印着代码，他说：“你们买珠宝玉器，通常没有这张纸，因为被卖东西的人撕掉了，为什么撕掉？因为这暴露了一个行业机密。”
他拿出一叠纸，让一位游客念出小纸条上面的代码，是两个英文字母带着一串数字。老板把纸按在墙上，听写了出来，问大家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他一点点解释，其中有出售省份代码、出售城市代码，最关键的是有几个数字代表成本价。他说商品太多，服务员记不清，所以要看这个代码。珠宝业是暴利行业，你们砍价要从两三折砍起。又说，这是揭露了行业机密，你们千万不要泄漏、不要录音。
这串代码的最后两位是08，柜台内的都一样，老板说这是他们家品牌的代码，代表在行业内的排名，排在他们家前面的是周生生、周大福等品牌，他们家排名第八。接着，他把品牌名称写在了纸上，告诫大家不要去买排名三四十的牌子。
介绍的时候，有个游客不听，老板还呵斥他不知道学习上进，说了一通“活到老，学到老”的道理。
老板说：“我家大业大，不在乎这一点钱，做这些全是出于孝心、为了伟大的母亲。”他指了指屋内拐角处的摄像头，说：“母亲正在看着呢。”
老板说：“等会大家都有礼物，当然不太值钱，一个也就一二百。”转身对导购说：“千万别拿错了，仓库里东西都很值钱。”
这时，有几个游客转身出去了，老板说：“刚才有几个出去了，这是不给我面子，我得把面子找回来。我是军人家庭，说话很耿直，我就是个富二代，今天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有钱人，什么是豪气！”
说罢，拉开柜台玻璃，扯出一大把手链，说这些全部三百，指着一些貔貅，这些全部两百，又指着一些手镯，这些全部一百。限时五分钟。
说完转身对导购说：“听清楚了吗，今天就这价钱，不许多要。”导购唯唯诺诺。
接下来，他就让大家挑选，自己站在一边，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了两个导购，给大家展示商品。
我们这些人就围在柜台旁边晃悠，老板犀利的目光让我觉得袖手旁观不太合适。
没有人买，老板说还有两分钟，大家抓紧。
墙角有个小柜台，其中摆放的玉器要精致一些，标价都在数万数十万。那个喜欢起哄的游客问老板，这个玉观音多少钱。老板拿了出来，说这标价三十二万，成本价十二万。然后手指点着柜台玻璃，嗓音越来越大，说：“今天就让大家见识见识什么叫有钱人、什么叫豪气！我跟大家赌一把。”
听了这话，我都紧张了，不知道他会不会三百块钱卖出去。
老板掏出张纸，在上面写了9800，说：“我今天这个价卖出去，就看你敢不敢赌。你们随便到哪个地方都能卖十二万。”立马有个导购过来，皱眉摇头，表示太低了。
那个游客说，我没钱。老板说，你是真没钱假没钱。游客说，我真没钱。
老板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大声对大家说：“我今天就赌一把，看大家有没有胆量。我喜好赌，我在澳门有赌场，我相信赌品就是人品。”
没人做声，老板说，还剩一分钟。
仍旧没人买。
老板急了，说：“没人给我面子，我投资了几千万建这个地方，不在乎这一点钱。”用手指了指摄像头，“我母亲在看着呢，我要找回面子。我们再赌一次，看看你们有没有胆量。”
说完，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数字：399、499、699、1299。写完打开给我们看。
“你们看好这几个数字，谁敢今晚请我吃饭？就请上面这个价格，我千倍奉还。”
他拿着纸，转了一圈，“有没有人敢？”
没人说话。
他挨个问，先问那个喜欢起哄的游客，“老兄，你敢不敢？”
这位老兄眼睛望着天花板，摇摇头。
他问旁边带着女朋友的一个年轻人，“小弟，你敢不敢？”
这位小弟很腼腆，牵着女朋友的手扭过身去，低着头不说话。
老板说：“连女人的气势都没有。”
他接着问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哥，“老兄，你敢不敢？”
这位老兄气若游丝，低声说：“我请你最上面那个价。”
老板说：“好！现在就付钱吧。”
这位老兄有气无力地说：“我没钱。”
老板说：“有没有钱？”
老兄说：“我没带现金，能不能刷卡？”
老板说：“可以。”
旁边的导购立马拿出pos机让这位老兄刷了399。
老板说：“这位老兄留下，其他人回去吧。”
大家如释重负，鱼贯而出，导购在门口给每人发了一个小透明袋，里面有个指尖大的葫芦。
上了大巴之后，我听到有人窃窃私语，好奇那位老兄能得到什么礼物。
又过了一会，老兄上车了，脸色不对，没有吭声，也没人敢问，我看见他手里拿了个红色的锦囊。
在大巴行驶的途中，这位老兄突然把赠送的那个小葫芦扔到了地上。显然心情不大好，毕竟只有他一人被坑了。
我所写下的仅仅是重要的片段，老板的语速太快，讲了很多，不能全部记录，对于他的神采，我更是无力用文字描摹。可能是我见识太少，这是我见过的表演最为浮夸的推销。
从老板夸张卖力的表演和最后凄凉的销售结果可以看出，时代不同了，不再有人买账，这种景区销售方式已经穷途末路。
比起网上诈骗，这种满嘴谎言的推销当然算是有良心的，不过我很奇怪，老板有这口才和表演能力，为什么还要干这高投入低产出的勾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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