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命运,许多人喜欢把贫富或者外貌与命运相提并论,这无异于把个人的价值观曲解成了某种自然本质。在我看来,所谓命运,是那些不可抗拒的个体差异,对于个体而言,这种差异是巨大的,这无所谓公平与否,因为本质上命运并不是被安排的,它仅仅只是自然形成的,很多人宣扬命运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鸡汤思维罢了。
圆圆是我老家前面的邻居,她比我小几岁,生得很是漂亮,但对年幼的孩子来说,还没有多少美丑的概念,尤其是从小便认识她的情况下,对我来说她便是这副模样,从没注意到过她好不好看。
但姐姐注意到了,她赞叹圆圆长得好看,特别是那双漂亮的眼睛,而最让她觉得与众不同的是,圆圆的睫毛很浓很长,而且是自然向上翘起的,有个很好看的弯弯的幅度,就跟洋娃娃一样,姐姐说她从没见过别人的睫毛天生就是这种样子的。
在她的提醒下,我仔细观察了下,的确是这样子,圆圆真的挺好看的,但不幸的是,她是个先天智障,她能够进行语言表达,也知道我们的名字,但她的智力仅仅停留在这个阶段。所以,当我也很小的时候,虽然知道她跟我们不一样,有生理缺陷,但也仅仅觉得她只是有点傻,至于她那异于常人的跑步姿势,并不难看,甚至可以说挺有特色的,让人大老远一看就知道那是圆圆在跑。
她家后门紧挨着上山小道,进门右手边就是一个灶台,左手边是一张饭桌,她特别喜欢吃蛋羹,每次吃饭时间进去都是看到她坐在她爸妈中间,吃着蛋羹拌饭,有时还会跟我打招呼,她爸妈挺热情的,总是对我笑脸相迎,这个三口之家,虽然承受着命运的不幸,但看得出来,她在她父母眼中依旧是独一无二的。
许多人都觉得圆圆之所以有智力障碍,应该不是偶然的,而是跟她妈妈有关,她妈妈虽然是正常人,但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莫名觉得要比别人笨那么一点,或许是担心再生一个还是如此,他们始终没生二胎。
俗话说人之初,性本善,但从辩证哲学的角度来看,片面的都是不准确的,人性当然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只是那恶的一面被后天的文明教育所极力摈弃,自私,利己主义是深埋在所有物种的天性之中的,只有携带这种基因的个体才更容易生存下来,同理,恃强凌弱也是物种的天性,当文明的教育无法消除这种天性,那便会使它无所顾忌地流露出来。
圆圆最喜欢做的事是虐猫,拎着猫脖子打它,一边打一边骂它真笨,把猫关在灶台上旁边的壁龛里,用东西堵住不让它出来,拿水斗往里泼水,边泼边骂,甚至直接拎着猫脖子把猫浸到水缸里,提起,浸没,乐此不疲,经常听到她家的猫发出凄惨的哀嚎,以及她那一本正经的训斥声,经久不息。
她也经常会跟在我旁边看我一个人自娱自乐地玩,就那么瞪着她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我,出于内心的阴暗面作祟,有时候我会捉弄她,但她甚至不知道我是在捉弄她,这反而让我觉得无趣,她太笨了,只有疼痛才能使她明白我不怀好意,于是,那天傍晚,我从旁边的弄堂走到她家前面的院子旁,院子地势比弄堂高出一截,她趴在低矮的围墙上探出头来看着我,额头比我还高,我手上拿着武器,照着她的额头比划,但她毫无防备之心,用力打了一下,立马飞奔回家,身后传来她的哭声,躲回家没一会儿,她妈妈便来问我为什么要欺负她,她果然跟她妈妈告状了,她还不算太笨。
从本质上来说,我欺负她,跟她虐猫,并没有什么区别,皆是人性中的阴暗面使然,恃强凌弱,从欺负弱小中得到快感,只是她无所顾忌地追寻着这种原始的快感,而我在偷偷摸摸得逞之后得到那种猎奇般的满足感,过后却又如鲠在心里,念念不忘,挥之不去。
当她到了适学年龄之后,她爸妈并没有让她去上学,为此,学校领导还让我给她爸妈带话,让她上学去。我去传话的时候,她家正好在吃晚饭,她还是坐在她爸妈中间,吃着蛋羹拌饭,她已经是个大小孩模样了,但她的言行并没有什么变化,她爸妈还是笑着回绝了学校,说圆圆就不去念书了,只是年幼的我也看得出来,这笑容里饱含着的辛酸与苦楚。
不久之后,我家搬到了山下村口,也许我从小就是个念旧的人,我总舍不得山上那个给我无限回忆的家,每天还是一放学就回到老家待着,直到天黑才下山吃饭,每个周末也都与发小一块去山上老家附近玩,但毕竟是很少再见到圆圆了,也再没见过她在后门口虐猫。
搬家之后没一两年,她爸在采石场出了意外,人还没撤离的时候炸药就炸了,别人往外面跑,他爸跑错了方向,被掉下来的石头砸死了,我妈最先知道这个消息,晚上爸爸回家之后,妈妈把他叫到我房间,告诉了他,爸爸坐在床沿上,低头闭着眼抽闷烟,一连抽了好几根,直到那天我才知道圆圆的爸爸是我爸爸的亲堂弟。
给她爸料理后事的时候,爸妈去帮忙了,她家来了挺多亲戚,圆圆似乎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反而很高兴家里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菜,让大家以后再像这样来。但没人会嘲笑她的弱智,人们只会为这个极端不幸的家庭,为这个苦命的女孩暗自惋惜。
不久之后,圆圆便随她妈妈一起回了娘家,自此,这个家便人去屋空了,随着山上的人家相继搬到山下,年久失修的房屋相继坍塌,圆圆家早已连断壁残垣都找不到了,只有一个杂草掩映下的地基。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她在我的印象中还停留在那个小孩模样,许多年前,妈妈曾经跟我说起过圆圆在那边的坊间传闻,说她被一个老头欺负了,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她还没小孩子聪明,怎么可能不被欺负,显然,她的命运,至始至终都是无法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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