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长途汽车站,烟火小胡同口。
老杨在一家蒸包店的冰凉台阶上,从中午闷坐到黄昏。这期间他一直自责,如果再跑快一点,如果拉袢的绳子不断,他就不会被诓倒,就能拐过那个弯,就不会被城管抓住,烤地瓜的家什也就不会被没收了。
“再跑十几米就躲过去了。”这句话老杨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向来机警的老杨,被一个挑剔的少妇缠迷糊了。买一块烤地瓜,少妇不惜玉手的弥足珍贵,捏捏这块,摁摁那块,软一点不合心意,硬一点不合口意,挑来拣去地捕捉了老杨的全部注意力。当他猛然间发现身边的小贩躁动,出自生存的本能,慌乱地拉起带烤箱的车子,跛着左腿,奋力地向早已谋划好的安全地带撤离。
每一次这样地躲藏,都是与命运赛跑,必是极限狂奔。只要跑出百十米拐个弯,就能平安大吉。而这次,跑地太快,用力过猛,也吃了跛腿的亏,用起力来那拉袢一紧一松,不得均匀着力。突然间拉袢断了,人也紧跟着呛倒在地,要不是他反应快,双手死抓着车扶手,身子被车子的惯性推出好几米,差一点被自己的车子碾压过去。他也顾不得疼,极速地爬起,竭力地躬身抬车,用了几次力,再也抬不起车子来。这时他才注意到一只大脚,踏在他的车扶手上。
“完了。”老杨心一紧、一凉,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双手哆嗦着再也抓不牢车扶手。老杨浑身丝力皆无,顺势瘫坐在马路上。绝望的眼神,望着满脸堆笑的大脑袋城管。
“腿脚不好,跑的到挺快。”大脑袋喘着粗气,尖着嗓子对后边赶上来的两个城管说老杨。
老杨半躺半坐地依靠在步行道的老槐树上,两眼巴巴的瞅着城管把自己赖以生存的车子推走。他清楚这件事迟早要来,每天都营生在提心吊胆中。城市在规划,而他的生活却规划不出个着落。他盘算着收破烂或是在城市的垃圾箱里捡垃圾,可他的腿脚不好,走不了许多的路。
老杨懊悔自己的一时大意,嘴里不停地念叨:“完了,完了,完了……”
他也想爬起来,追上去求个情。有道是,命愈贱,骨头愈硬。倔强的老杨迈不开这个腿,张不开这个嘴。他也恨自己,老脸已经沧桑的比榆树皮都厚了,咋就还不会说句软和话呢!
天渐黑,老杨惦记着家里等着他的老伴。他跛着腿摇摇晃晃地走出城市的辉煌,还有六七里坑坑洼洼的土路才得走回家。两手空空,一身疲惫,繁华的城市放不下他的眼泪;在这乡路上,夜的黑暗里,老杨的泪,刷刷地流淌。
“哭吧,老杨,就哭这一次。”他孩子样无助的安慰着自己。
在这深冬的夜的寒风里,老杨佝偻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边流泪边向家赶。岁至耋老,第一次为生活流泪,他觉得自己再没有力气与命运抗争了。当年在一次车祸中断了腿,都没吭一声;而现在他更多的是心疼自己的老伴;没跑赢多舛的命运,心存愧疚的他,离家越近越觉胆怯,该怎样面对老伴那双忧伤的眼神?他知道,在回村前得把眼泪抹干。不能把痛苦带给老伴,命运已经对她很不公平了;半身瘫痪的老伴,经不起这样地打击。
老杨不糊涂,明白城市路边摆摊不对。不对又能怎么办呢!土地被工厂占了,膝下又无一儿半女,老伴不能动,指望卖个烤地瓜过生活。如今生存的唯一希望,兀自破灭。
先前的老杨,苟活在城市繁华的夹缝里,蝼蚁样卑微地活着。而今一平方的生存地都没有了,老无所依的他,拿什么了却温饱?老杨看着眼前黑色的山一样的村庄,就是这块生养他的土地,再也长不出一粒粮食,供他温饱;回首再望一眼远处的城市,灯火如同星星挂在高高的天空,飘渺的可望不可及。寒夜愈加漆黑,老杨脚下的路愈加模糊不清。他恐慌今后,将该怎样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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