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祸

海棠朵朵

01

寒风吹彻的日子，我只身一人，逆着春运的人潮，坐上去往杭州的大巴。

这个城市的天空总是很奇怪，瓦蓝瓦蓝的时候不觉得舒畅，灰白灰白的时候也不觉得感伤，他总是高远而平静，波澜不惊。

杭州的天气含了很多的水汽，风一吹阴冷刺骨，我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蒙头往医院赶。

医院里永远是人满为患，走廊上人来人往，医生护士正在紧张的工作中。刺鼻的消毒水味,伴随而来的是一股阴冷的风,无端的恐惧侵蚀着我，我是很害怕一个人去医院的。

我按照指示，很快找到了表弟所在的病房，房门敞开着，表弟躺在靠近窗户的床上，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右手被绷带吊在胸前，病床前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听见敲门声，表弟转头看见是我，轻生的叫了一声“姐，你来啦！”，中年男人抬头看了我一眼，很局促的站起来把唯一的板凳让给我，他看上去大概35岁左右，中等偏胖，满脸胡子拉碴，眼睛布满血丝。

三个人挤在狭小的房间，沉默局促。中年男人忽然对表弟说：“你们慢慢聊，我明天再来看你。”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

02

表弟毕业刚一年，可以自食其力的同时还可以济养父母，他对此很自豪，所以很珍惜这份工作，也很感恩。年底公司宴请客户，经理让表弟也参加活动，负责时候扫尾工作，表弟欣然前往。

酒局很成功，宾主尽欢，你来我往，一杯接一杯，很快每个人都有点醉意了，表弟负责将客户一个个安排送到了酒店，折回包厢时，发现部门的几个同事还在聊天，几个人明显都很高了，讲话声音很大，似乎大家心里都装了一箩筐的不如意和心酸，想要借着酒劲一吐为快。

很快时间到了晚上9点半，饭店已经开始打烊了，服务员也在门口催了好几遍了，但是同事们还在起劲的聊天，表弟催了几次，但是几个人都很不耐烦表弟只能只能尽量拖一拖，10点钟的时候，饭店经理亲自来赶人了。

“几位哥，咱们撤吧，人家要下班了。”，表弟对着几个人说。

“走开，老子还没喝够呢，再拿酒来。”

“已经10点了，真的很晚了……”

话还没有说完，头上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表弟下意识的用手抵挡了一下，然后他听到了酒瓶破碎的声音和大家的惊呼，感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脑门流下来，然后他的世界一片黑暗。

再醒来时，表弟已经在医院里。

医生说他头上被砸了一道口子，缝了11针，因为酒瓶很厚实，对方借着酒劲用的力气也大，所以还伴有脑震荡，至于其他的后遗症，暂时还不明确。但是，最关键的是他的右手，他下意识举起来抵挡酒瓶的右手，被碎玻璃划到了手筋。

手筋，断了。

我听到这儿，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

“姐，我以后再也不能打篮球，弹吉他了，甚至开车都会受影响。”表弟说完，放声大哭起来，他的哭声在病房中回荡，寂寞，破碎，如同他的梦想。

03

表弟从小喜欢音乐，但是农村，根本给不了他这个环境，好在他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会了吉他，周末会和几个好友一起去街头卖唱。

表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上《中国好声音》这样的舞台，以此来实现他的音乐梦，可是梦想却被扼杀在了刚开始的地方。就像你卯足了劲准备冲刺时，却被告知被取消了资格，那种无力与仓惶，还有无法释放的愤怒，此刻全部含在了这个大男孩的哭声里。

“先不要告诉我妈，她肯定受不了。”表弟哽咽着说。

“我知道，但是马上过年了，她还等着你回家呢。”，姨妈身体不好，此前有过轻微中风，手脚不是太利索。老人家目前的全部希望就是这个儿子，指望他能出人头地，谁知一瞬间，他的儿子变成了所谓的“残疾人”。

“挑断他的脚筋手筋，让他一辈子都不能拿剑”，这是武侠剧中常有的惩罚措施，通常用来羞辱仇人，我一直以为是骗人的，而此刻，却真实的发生了。

表弟的一生，都因一瓶酒发生了转折。

04

“对方怎么说？”待表弟情绪平复后，我轻生问他。

“他态度还算好，答应赔偿所有的医药费，现在交了三万的押金。刚刚你来的时候，他正在跟我求情，让我不要报警，说他父亲中风卧床，孩子才刚上幼儿园，全家就靠他一个人。”

“说的那么可怜，他动手时怎么不想想后果？”我恨恨的说。

“他说因为平时压力太大了，心里憋的慌，那天就想一吐为快，结果我一直在催，他觉得很烦躁，一时没控制住。”表弟淡淡地说道，“他平时人挺温和的，话也不多，就是喜欢喝酒。”

我平生最恨贪杯的人，作为人，连自己都管不好，还能干嘛。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不知道”，表弟躺在病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那个曾经阳光活泼的少年，如今仿佛一个被丢弃了的布娃娃，没有生机。

“医生有说能恢复吗？”我问。

“医生说需要慢慢恢复，基本的生活不会受影响，但是此后右手不能受力，不能劳累。”过了一会，表弟接着说：“早上公司领导过来看过了，送来点钱，让放心养病，其他在场的几个同事也都来看望过了，加起来钱方面应该没问题。”

“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就算到了法庭，也是赔钱，最多就是拘留几天，毕竟也不是故意的。都是有家有口的，都不容易。”

是啊，生而为人，都不容易。

05

年末岁尾，各种酒局增多。

我不由想起之前听过的一个段子：“年会上那些忙着拼酒的年轻人，后来都怎么样了？”

回答：“一半挂了，一半等挂。”虽是笑话，却有一些扎心。

美国作家帕尔默曾写下：“美酒是种享受。但在中国，却早已很大程度上丧失了乐趣。”确实，现在的聚会，早已经没有了酒文化，只剩下了酒局。

酒局的意义，是相聚欢愉、联谊感情，不是喝酒比赛，更可恨的是，有些人天生贪杯，只要一上酒桌，必将自己灌醉。

喝酒不节制，除了闹笑话、失钱财，更会毁声誉，伤身体，甚至谋命。

实在是百害而无一益啊。

表弟木木的躺在床上，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此后的人生轨迹全部要改写，这不是一句“没关系，都会好起来的”就能解决的。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病床上，阳光下的少年脸色苍白，两眼无神，此后他的一生，都不能再在阳光下的球场上挥洒汗水了，也不能再在人头攒动的街头纵情歌唱，他会为了生活去找一份工作，逐渐的被磨平棱角。

窗外的街上，人来人往，年关将近，到处都是形形色色的赶路人，他们有个共同的目的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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