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了赖声川导演的话剧《宝岛一村》,感慨颇多。演出结束时,长达十分钟未间断的谢幕和掌声说明了一切。令人惊喜地是,赖声川导演最后也出现在了舞台上,更热烈的掌声向这位话剧界大师致敬。
《宝岛一村》讲是眷村的故事,从最早领门牌号建立眷村开始,到最后眷村拆迁,挖土机的轰鸣声结尾。200分钟的剧,讲了眷村三代人的悲欢离合,以三个家庭中发生的故事为主线,穿插了不同时期的政治环境对大家生活的影响,以三户人家的视角,讲述我们教科书上较少提及的部分。
从第一代人入驻眷村,以为只是暂时躲避,到后来慢慢接受事实,稳定下来结婚生子,孩子上学,工作,离开眷村。他们的颠沛流离,现实生活的窘迫,无法离开也无法安定的矛盾,被管制下毫无自由,似乎随时都会投入战争的惴惴不安,让人唏嘘不已。让人印象最深的几个镜头。和女儿女婿一起去到台湾的阿姨,在教邻居做天津包子时,突然放声痛哭,她觉得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几个男人在院子里,问一个曾经是飞行员的长官,哪个方向是上海,哪里是北京?哪里是山东?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天空,就像家乡真的就在那里。就像罗大佑在《将进酒》中唱到的那样“潮来潮去 日落日出 黄河也变成了一条陌生的流水 江山如画 时光流转 秦时的明月汉时关 双手拥抱是一片国土的沉默”。那一刻,你觉得思念有不同的形式,可能是一种味道,可能是一个名字,也可能只是一段回忆。蒋中正去世时,几个大老爷们在村口大树下号啕大哭,其中当然有对他们领袖的缅怀,更多的,是他们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那个叫做家乡的地方。第一代人的被抛弃感,身份尴尬的错位感,被时刻管制的无助感,时光一晃而过再见不到家乡的落寞感,在三个小家庭里弥漫、扩散,却也无处宣泄。当他们把从北京带过来的唱片机搬出来听一些音乐时,马上就被宪兵发现并没收,差点连人也抓走。当时唱片机中缓缓流淌出的音乐是Amor Ti Vieta,中文翻译为《被阻止的爱》。他们就像灵魂被禁锢在陌生土地中的躯壳,对那里爱不得,恨不得,期望不得。而那时的眷村,就像《楚门》中那道墙,你是自由的,也是被禁锢的,一切完全看你怎么抉择。其实无所谓抉择,因为你没有选择的权力。也许聊以慰藉的就是,看着第二代慢慢长大,几个男人在村口的榕树下侃侃大山,不同口音,更古不变的话题,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去?第一代人的情感是复杂的,当初是他们自己选择来的,以他们知道名字或不知道名字的人的名义,但来到之后故乡只剩下一个词典上的符号时,人又像断了线的风筝,飘摇飘摇,总之是无根的。
眷村长大的第二代,眷村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的生活就和小时候的我们一样,邻里吵架,一起钻防空洞,长大了青梅竹马的男女生想一起逃离。这个阶段的整体气氛欢快了许多,似乎历史剥落下来的刺痛已经慢慢愈合,音乐也开始轻松许多,罗文的《钻石》,青山的《三朵花》,而不再只是第一代人一直传唱的《我的家在松花江上》。第二代人孩子的烦恼和我们这个年龄是相通的,长大后的他们有读书的,有卖包子的,有当记者的,有开公司的,也有早早地不上学去做舞女的。他们梦想着逃离眷村,去台北,或者美国。眷村要拆迁时,所有人都回来,这个曾经又爱又恨的地方,此刻多了一分眷恋,虽然不清楚眷恋的是逝去的青春,年少的回忆,还是那段回忆里变迁的是是非非。他们或因眷村而成就自己,或因那里而错过爱情,但那里都承载了青春和人生中最浓郁和复杂的感情,他们已经看清了许多大人视若无睹的现实。老赵家的二女儿二毛,就指着标语说,你知道这些标语为什么写这么大吗?因为做不到,怕人们忘记了。我们都说童言无忌,其实也许就是他们没有束缚感,所以他们没有老一代的负重和悲情感。整个故事其实也是站在第二代的视角,去回顾老一辈和自己经历的眷村的故事。
第一次看话剧,感觉蛮奇妙的。舞台上的那些人就像邻家大叔,让你觉得似乎故事就在村口。这可能就是舞台的魅力吧。你没有感觉他是在演,你觉得好像他就是他,她就是她,他们就是在陪你聊天,唠嗑,讲他们的故事。他们讲故事的方式既古老又新颖。他似乎在讲战争,每一个章节都有飞机飞过村口的声音,有士兵来给村里报信,告慰那些在前线牺牲战士的家属,但没有看到硝烟和战火;他似乎在讲政治统治,放违禁的音乐就会被抓走,或者人莫名失踪,或者大家在村口对暗号,但你没有看到镇压,反抗;每天依然要蒸包子,听邻居家谈话,面对材米油盐。那些音乐,在某一个时机,给你极强的年代感,让你和那里的长辈一起思念;在另一瞬间,欢快轻松,你会和年轻人一起回忆青春。
这是一个有主旋律的剧,但是主旋律又没有以那么直白的方式展现在舞台上,所以并没有突兀感和非要歌颂些什么的苍白感。他没有站在大的视角去讲这段历史对人们的影响,而是从小家庭的视角,这点温情,真的是非常人性。温情和戏虐,笑声和泪点,在每一幕都充盈着。这一点就像许多台湾著作,那些文字在行云流水间,像潺潺溪流,带你感受生活中的美好和无数你忽视的小确幸。即使有眼前的苟且,也会在黑色幽默中,让你去品味那番无奈,而不会直白地表达出来。比如眷村第一代老人的遗憾,对下一代些许的愧疚。老赵留给儿子二毛的信里写道:台生,我没读过什么书,我只能说,生命就像个奇迹一样,我是何等幸福,能够跟你们一起走这一趟。台生,你今天满月!愿你此生不像我们一样颠沛流离,愿你此生不知道什么叫战争,愿你此生一切平安。周妈妈给儿子起名叫“周念康”,在最后一幕见到儿子失踪多年的父亲时,这一幕才揭晓。比如两岸交流,那些回到故土的第一代或第二代,面对的是亲人相逢时的喜悦,悲凉,还有你不敢去想象几十年未见背后的苍凉和茫茫然。
这个敏感的地方,从小就觉得熟悉又陌生,神秘又悲情,时而觉得她发达得走在时尚得前列,十二觉得她古老得始终只是历史书里的符号。感谢赖声川导演,喜欢《宝岛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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