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婶儿,明儿记得给我支点学费。”
说话这人穿得干整,脚底嵌着点泥巴,半卷着右裤脚,左脚踩在被虫蛀了半截的门槛。
“好嘞,娃儿得出息。”
刘婶微微弓着腰,粗糙的手扶着门框,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声音有点低沉,缓缓吐出闷了许久的话,又状似说给自个听。
柱子听闻,喜形于色说道:“俺准得出息!放心咧。”
刘婶听闻他信心满满,心里也欢喜,挺直腰板再次叮嘱,“娃儿,态度端正的同时得要有自个控制力,别有事没事到处窜咧!”
柱子挠了挠头,自个在一旁讪笑,刘婶瞧他那模样,也不好再说下去。
她手里的针灵活地被她操控着,那绣品上莲花的样子逐渐显露出来,一针一线,也不知道她熬了多少个晚上才完成的。
“刘婶,今儿天色不错,我们去买点存粮吧。”
踏进门的是隔壁兰姐,一身靓颖的锦绣服,只因衣服过于贴身,腰间的赘肉随着她脚步而有节奏地上下波动,那大红唇跟这简陋的屋子,更显得格格不入。
柱子心里想到:两人这生活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怎么兰姐屈身来这找刘婶。
他此刻脑里闪过隔壁老王,最近找了好几个仆人,已经足不出户了。在他记忆力,老王那十个手指里,便有六个戴了玉环,身穿绣满金龙的锦绣服饰,脖子处挂满黄金,本来臃肿的样子,更是看不出脖子来了。仆人围绕在他身边,随时听候他差遣,无时不在彰显他有多富裕。
刘婶细声细语回应道:“存粮屋里足够多了,我这绣品可得赶紧了,王工催得急。”
兰姐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看了柱子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柱子看兰姐并不打算走,便只好拿着那小册子往外走。
兰姐看着柱子离去的声音,才说道:“刘婶,柱子也大了,可以到王工那寻个闲活,你也不至于那般累。”
刘婶摇了摇头,看着兰姐说道:“他现在学习才是要紧,我不累,真不累。”
兰姐心里急了,看着这几年明显身体吃力的她,说:“柱子也该在闲余时间找份活了,你不能把所有希望全压在他那本破旧的小册子,再说,往后如何,还是未知呢!”
刘婶听着,停下了手上的活儿,双眼忽然黯淡无光,只是出神地摸了摸绣品,缓缓叹了一口气,“唉!”
兰姐见所说之话,刘婶明显有了触动,继续愤愤不平地说:“柱子爸妈都没时间管,你替他们操什么心,现在你自个身子要紧,再说血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呢!没准柱子还得回那屋。”
“你说得对,我也不希望他如何了,回便回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何能断呢。”
刘婶好似想通了,语气变得轻盈起来,也不再多说半句,继续她手上的活儿。
兰姐忽然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那么多,她也没听进去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恼说道:“你怎么就不注重身体呢!我真是不知道如何说你了。得了,我走了!”
说完这话,她怒气冲冲离去了,出来时,还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柱子。而柱子无辜的眼神,更是让她气不打一处出来。
柱子想不明白,她来的时候是心平气和,怎离去就如此暴怒,像随时被点着的火焰。
此事后,柱子每天的任务仍旧就是学习学习,而刘婶任劳任怨地忙活着。
几年后,生活越发艰苦,屋子里越发简陋,刘婶把能当掉的东西,全都当了。一贫如洗的生活,现在只剩柱子了。
好在柱子学业有起色了,让她看到了丁点希望,叹道:他总算没辜负她的期望。
这事情过去没多久,柱子外出求学这事丢下来,柱子心里高兴坏了,但又愁苦起来。
这天他来到刘婶面前,说道:“婶儿,这又是一笔开支,我看算了吧。”
说完这话,他一边观察着刘婶的神情,一边暗自紧张,手下意识地收紧,时而捏捏手背。
刘婶眯着眼睛看着他,不赞同地说:“这是好事,安心去吧,学费已经给你准备了。”
“谢谢婶儿,放心,我出息,会念着你的。”
柱子听闻如释重负,兴奋得手舞足蹈,刚开始的忐忑不安也消失了。
刘婶掩去了表情,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几张破旧板凳,伸了伸腰,顿时表情有点痛苦,扶着腰坐了下来,仍然不忘手上的活儿。
只是此刻的她,再也不像几年前那般灵活了,眼力不好使了,揉了揉眼睛,这一动作,揉出了湿润的液体。
柱子已经离去,听不到她轻轻地抽泣的声音,“唉。”
他出门的时间临了,这天,刘婶苦口婆心地交代了一番。还看到他的父母也在一旁,把他拉扯了过去,具体说点什么,也只有他们知道了。
兰姐也在场,看着刘婶满头白发,弓着腰,步履蹒跚,落下一抹凄凉的背影,她不自觉湿了眼眶。
刘婶回到空荡荡的屋子,只觉得心头少了点东西,气顺了,精气神回来了。
只是一年又一年,她再也等不到柱子的消息了。
兰姐为此对柱子生出些许的埋怨,只因在最后一刻,刘婶仍然惦记着他,至死未等到他的消息。
好多年后,柱子终于想起了这个地方,重新回去走了一遍。
此时的他成了他小时候憧憬的模样,讲究了,有学识了,只是少了点道不明的东西。
王姐远远地看了眼他,心里既欣慰又怨恨,只是冷情地站在这边看着他。
柱子在嘘寒问暖一遍后,才看到不远处的她,那眼里复杂的情绪,他不禁想到:那不是兰姐吗?怎么眼神怪吓人了。他镇定自若,此时他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轻易便被她所吓。
柱子一心回了那屋,其乐融融的一家子,完全忘记了那些年里的人。
王姐想起刘婶,在柱子出门求学的前一晚,她来到她屋里,央求她借钱时的场景,她反复劝说她,此事不值当。然而看着刘婶挂着那两行清泪,她还是动容了。
王姐心里不禁感慨着:如此要强之人,实在是把这事放心上,才会如此之焦心劳思吧,只是……
唉……
如今,看来,是真的不值当,刘婶的坟前长满脸草,仍然是那样的简陋,仿佛还能看到她落寞的样子。
柱子永远不知道,刘婶为他在夜里,落了多少泪,操心了多少次,家里的米缸剩最后一粒,也是留着给他。
兰姐低声说道:“出息了,是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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