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余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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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居虎门。春节假期，计划从村头贝丘遗址到沙角沙丘遗址做一次探访。计划用时两天，归来写一篇游记，以记述对遗址的见闻和对两种不同遗址的对比。然而令我失望了——并没有找到沙丘遗址，只好去了沙角炮台，原本想好的游记标题《从贝丘遗址到沙丘遗址》也不得不作出更改，以致面目全非、不伦不类。
先写虎门。依据当初的构思，首先必得介绍一下虎门，再介绍两处遗址。
每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学过中国历史的人都知道虎门这一地名，都知道“虎门销烟”和“鸦片战争”这两个历史大事件。1840年，因为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成为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个节点。这一年之后被称为近代，这一年之后的清朝被称为晚清，这一年至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一百一十年屈辱的历史被称为中国近代史。
虎门销烟发生在1939年6月。如今，虎门最重要的四个旅游景点分别是：虎门销烟池——扩建为林则徐公园，沙角炮台——珠江口第一道防线，威远炮台——珠江口第二道防线，鸦片战争博物馆。
历史上，中国东南沿海最重要的城市首推广州，它建成和存在的时间如此之长，文化交流如此之广，历史影响如此之远，是南宋盛极一时的福建泉州、明代郑和下西洋的江苏太仓等港口城市无法比拟的，更是在清代特别是在晚清发展起来的天津、上海、旅顺、大连、青岛、厦门、香港、澳门等港口城市无法相比的。
广州紧邻珠江入海口。珠江是中国水流量第二大河，冲积成珠江三角洲平原。珠江口是一片开阔的入海水域，从内向外依次为狮子洋、穿鼻洋、伶仃洋。伶仃洋在南宋时称零丁洋，其上今建有港珠澳大桥，南宋文天祥被蒙古军所掳过此洋时曾写下震烁今古的正气名篇《过零丁洋》。穿鼻洋又叫穿鼻水道，连接珠江口内湾狮子洋和外海伶仃洋。虎门是虎门口的简称，因穿鼻水道之大虎岛而得名，为珠江口之门户，大虎岛炮台曾是鸦片战争海战的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因此，穿鼻洋水道也称虎门水道，古有虎门渡口连接东莞与南沙、番禺，今建有虎门大桥。
珠江三角洲有人类居住的历史，依据沧海桑田、海退海进的最后一次地貌构成，确定为距今六千年左右。而遗址的不断发现，土层沉积年代发现最早在距今五千年左右。这其中，虎门镇村头村发现的贝丘遗址是广东省最大的贝丘遗址，沙角社区的沙丘遗址直到2021年末才被发掘、公布，是在东莞市发现的唯一沙丘遗址。此前，珠海、中山、江门等地都发现有沙丘遗址。
贝丘遗址是沿海古部落居民食用海贝、河贝留下的贝壳等物堆积而形成的，总体发现数量比沙丘遗址多，距离海边相对比沙丘遗址通常稍远一些。沙丘遗址通常更靠近海边，是在海边的天然沙岗、沙堤上由远古人类留下的生活遗物——通常是废弃物，逐渐堆积成沙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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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门镇村头贝丘遗址，是在1987年经广深高速公路沿线文物考古调查时被发现的，经过1989年、1993年两次发掘，1989年被定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19年被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虎门镇有一些面积比较小的社区，是因为经济发展由一些自然村而设为社区的，村头社区即是如此。107国道的延长线广州至深圳段早期经过村头村，广深高速也过境村头村，是故村头自然村如今发展为一个社区。
考古探测村头贝丘遗址的分布面积约16000多平方米，集中分布在高速公路两侧，该地原名大山园，其实只能算是一个小山丘。两次考古发掘只揭露了3100多平方米，高速公路南侧几乎没有发掘，高速公路北侧发掘现场则建成了遗址公园。
遗址公园面积很小，一览无余，南邻高速公路高架桥，西邻村中路，东、北临居民区，四周用一米高的铁栅栏象征性地围地来。公园大门在西北角，入口处有一间小平房，但并不售票，也无外地游客，游园的多是村中的老人、妇女——打太极拳、散步或遛狗。门内立有一块“村头贝丘遗址”的展示牌子，牌子长约三米、宽约一米有余，算是简介。园内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荔枝树和一些风景树，有一些供人休息的石桌石凳。空地上立有两块四方形大理石碑，一碑刻的是“广东省文物保护单位 村头贝丘遗址”，一碑刻的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东莞村头遗址”。
临高速路高架桥下匝道另有一铁门，常年锁着，可能只在拜神的时候才被打开——因为有两座小庙被圈进公园中。两座小庙在公园东南角，背对公园大门，两侧用铁栏杆隔离，从公园内是不能进入小庙的，我是翻了栏杆才进入的。庙门和铁门一样也是常年锁着，较大的庙是两进的房子，看不清里面，两幅门联的左右第一个字都是“东”“岳”，可能供奉的是东岳大帝。较小的庙只有一间房，可以看到佛像，正中供奉观音，左侧是天后娘娘，右侧是金花娘娘。天后娘娘即是妈祖；金花娘娘是广东人信奉的送子娘娘、生育女神，被外地人称为“广府女神”，又称金花圣母、金花夫人、金花仙姑，在许多庙观中都有她的神位。两座小庙的高台下方辟一神龛，供奉土地神仙。在广东，几乎每个村庄都有土地庙或神龛，几乎所有的庙观门外也都建有土地神的神龛。
大山园很可能原是村头村建庙和种荔枝的一座小山，也可以视为一座大山。这座大山园刚好被高速公路给切开了，路南是一个集贸市场。集贸市场的大门口外，于高架桥下及匝道两侧，有一些小摊贩，有一个集中的露天理发处，约有五六位理发师各自招徕生意。一条小溪穿过村头村，绕过大山园流向大海。
村头村另一历史文物，是礼屏公祠。礼屏公祠离小庙约百米，是村头村一富户人家在晚清光绪年间修的祠堂，以纪念礼屏公。在中国，凡旺族、大户、乡绅均有祠堂，祠堂是各地最豪华的建筑，据说浙江某地一个新建祠堂花费十几亿元。古老的祠堂，一部分在中华民国时被捣毁了，或改建为小学校，一部分在破“四旧”时被拆毁了，或改为电影院、礼堂、工厂等用。礼屏公祠之所以保存完好，我想这与他家的家训是分不开的，从门联上可看出这是一忠厚积善之家。门联是木质的，刻的是“不以荣华矅乡里，常将道德养祥和”。
礼屏公祠大门口被用铁栅栏围起来，上了锁，因疫情或因游人极少而没有对外开放。整体房屋分祠堂和厢房两部分，中以青云巷隔开；祠堂居左，四进均为大厅，面阔三间、约十米；厢房居右，三进，面阔约四米。祠堂坐北朝南，大门南开，前三进为祠堂主体，分别为头门、中厅、后厅，天井两侧均有连廊；后厅之后另有一厅，以两侧门分别开向青云巷、左侧街巷。厢房外门开向右侧街巷、朝西，内门开向青云巷和天井。
祠堂外东西两街巷极窄，古称三尺巷，屋后与其他人家的房子宅基之间也不足三尺，从某种方面联想似乎又显得不够谦和了。隔着铁栅栏看不清祠堂大门口立的标识牌子，不知到底是省级文物还是市级文物——绝对不可能是国家级文物的，但后墙及两侧外墙上张贴的“国家文物”会让人误以为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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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头贝丘遗址没有建博物馆，也就不可能见到任何出土文物，计划到两处遗址探访时，原本也没打算见到任何文物。沙角沙丘遗址被发现的新闻是2022年1月才出现在网上的，或许遗址仍在考古发掘之中，至少还没有可能对外开放，不知道允不允许到现场参观，更别指望能看到文物了。我只是想到古人类生活遗址所在地走一走，看看四五千年来的沧海桑田、大地变迁。如果想要见到一些相关的文物，或许应该去东莞博物馆，那也是在我春节假期的计划之中的。我曾在东莞工作过八年，去过数次威远炮台，去过沙角炮台、虎门销烟池，去过可园，去过观音山，去过大岭山，去过东江，可一次也没去过东莞博物馆。以前曾认为东莞是缺少历史的，至少缺乏历史厚度，它广为人知的最重要的历史仅仅是发生在近代，例如虎门销烟、海战、东江纵队等。相对东莞博物馆，我更想去广东省博物馆，去南越国博物馆，但是因为疫情的关系，广州之行在我的计划之中被排除了，延期。
与村头社区相比，沙角社区的面积是它的十几倍大，因此在沙角社区打听沙丘遗址，问过数十个人都不知在什么地方。哎，我将无功而返。但既来之则安之，沙角尚有沙角炮台。
十几年前，曾去过沙角炮台一两次，去过可园两三次，如今让我抱着旅游的美好期望单独去这两个地方，似乎是不可能的。重游过两次威远炮台，便似乎不必要再去沙角炮台了，与其说我想去看炮台，不如说更想去看海而已。但虎门的海，与珠海湾的海相比，与深圳大鹏湾的海相比，与惠州大亚湾的海相比，毕竟不够开阔。可园更没有什么再值得看了，一座园林，无论它设计、建造得如何精巧，总不如大山大川以、大湖大海等自然风光。
但还是要重游一下沙角炮台，重温一下那段历史。陈连升，我忘记了是在哪里——可能是在林则徐纪念馆——曾见过他的盔甲，大约身高一米八以上。沙角炮台最重要的就是陈连升，是1939年到1941年多次海战，是节兵义坟。
1939年农历一月，身为增城营参将的陈连升随林则徐到广州禁烟；虎门销烟后被调守香港尖沙咀，驻守官涌山；九月廿九日至十月初八日，十天之中陈连升率军在官涌击退英军六次进攻，粉碎了英军想要侵占香港的意图。因为官涌之战的胜利，陈连升被提升为三江口协副将，调守沙角炮台，保卫珠江（三江口即珠江口）。
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于虎门构筑了三道海上防线，第一道便是沙角炮台和大角炮台。历史书称鸦片战争始于1940年6月，那是因为英军在官涌海战失利后，从英国本土派出远征军，于1940年6月抵达伶仃洋准备进犯珠江口开始的。因为广东水师的积极备战，英军只是对珠江口进行了封锁，切断广州海外贸易，英军舰队转而沿南海北上，对舟山群岛及天津大沽口进行攻击，威胁北京。10月，林则徐、邓廷桢被革职，英舰再度南下，与替代邓廷桢的两广总督琦善进行谈判。1941年1月7日，英军突然攻占大角、沙角炮台，陈连升率部誓死抵抗，守军六百多人全部或死或伤。沙角、大角炮台遭受攻击，道光皇帝闻讯下令对英宣战。2月23日，英军进攻虎门第二道防线威远、靖远、镇远、巩固、永安、横挡各炮台，25日攻占横挡炮台，26日所有炮台失守——包括第三道防线大虎山炮台，关天培战死于靖远炮台。5月，英军进攻广州，爆发了民众自发的“三元里抗英”事件。
第一次鸦片战争直到1942年8月结束。令我无限感慨的是，战死于沙角炮台的陈连升等人的尸骨暴露于野达两年多的时间，直到1943年英军全部撤走之后，当地民众才能登临该地，收葬烈士遗骸。
沙角炮台临海的扯旗山上，面海站立着陈连升的大理石像，身边又有一节马雕像。节马是陈连升的战马，该马被英军掳至香港，不吃不喝，绝食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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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统一全国，直达南越，置南海、桂林、象三郡。直到唐末，今越南北部包括河内在内的地方仍是中国的领土。汉武帝灭南越国后，在今越南北部设立交趾、九真、日南三郡，交趾郡治的交趾县即是今越南国首都河内。汉末，交趾刺史部改为交州。三国时期，孙权将交州分为交州和广州二州，广州的出现晚于交州，更晚于交趾。交趾县名延至唐代，诗人王勃之父就曾任交趾令，王勃也是因为去交趾探亲——自言“他日趋庭，叨陪鲤对”——渡海惊悸而死。
强大的汉唐，我们击败了匈奴、突厥，臣服了无数小国（王维诗“万国衣冠拜冕旒”），但是五代十国之乱，交趾等地失去了，南宋亡国，文天祥更是被蒙古人俘虏，五年不屈而死。满族人建立了第二个由少数民族统治的大一统政权，这期间，欧洲人因为工业革命开始领先世界，先后奴役了非洲、美洲，也把枪炮对准了中国。
1840年之前，道光皇帝的父亲乾隆皇帝还自认为开创了一个盛世，清政府通过茶叶、瓷器等贸易取得了惊人的财富，中国民间也走向丰衣足食，人口成倍增长，但是英国人的鸦片就跟着来了。
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四五千年的中国人，无论是后来被称为广府人的，还是被称为客家人的，早已从食用海贝的蛮荒时代跨入了高度的文明——至少从秦汉开始。虽然缺少耕地，但从不下雪的岭南仍是富足的，水稻可一年三熟，茉莉花可一年五开，荔枝、龙眼、香蕉、甘蔗等水果作物更是无处不在，禽类、海产、食盐丰富，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由内地移民广东，成为客家人。
鸦片战争后，香港丢失了，澳门丢失了，甲午战争后，连台湾也丢失了，俄国更是蚕食了中国160多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尚未丢失的领土大半沦为半殖民地。1840年，近代史从此开端，苦难而血泪斑斑的中华。
在那些苦难的日子里，我们哪有什么能力、精力去发现、发掘什么遗址。殷墟被发现了，可是无数甲骨文流失国外；莫高窟藏经洞被发现了，可是无数秘籍流亡国外；更别说数不清的青铜器、玉器、瓷器、字画等珍贵文物了。
“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之后，每发现一个遗址，我们的历史就丰富一分，那些被时间掩埋在地下的，无论我们发不发掘，再也没有人能从这片土地上掠走了。世界上没有比中国更古老的不间断的文明，这是我们的自豪，更是我们的自信，中华巨龙已经再次腾飞，盛世已经再次到来！
202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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