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站罗山路张杨路，请下车的乘客……”袁倩让了让后面的人。因为附近有地铁，这一站下车的人很多。她木着脸看着窗外。手机在包里振动起来，她掏出来看了一眼，又放进去。”嗞——嗞——“她的心被这声音牵动着，然而她不接，也不挂掉它。
已经三天了，她不回秦升消息也不接他电话——她惯用的伎俩。看着他一条条发过来，一次次打过来，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快感。最长一次是一周，然而也就一周，一周之后他不打了也不发了。每当这个时候，她又怕起来……怕他再也不理她。
她已经半个多月没见到他了。一开始他们至少一周还能见一次面，但自从去年他们团队扩大后，他越来越忙。有时候说好见面，他临时开会或者加班，就见不成了。这次本来约好上周见面的，结果碰上他出差。换到这周五，但前天他又跟她说要去儿子学校参加什么比赛。
她知道他妻子也会去。“是，你们是一家人，我算什么东西。”这话就像一个第三者……而事实上，她现在就是一个第三者……袁倩加快脚步。“嗞——嗞——”手机又在振了，拿门禁的时候她扫了一眼。“嗞——嗞——”执着地响下去。然而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又骤然停了，像算准了似的。袁倩拿出手机看微信，最后一条还是早上发来的。
进门看到母亲阮梅坐在餐桌边，划拉着手机，她唤了她一声。“好，准备吃饭。”阮梅站起来。每天总是袁倩一到家，他们就开饭。这两年只要她父母过来帮忙就是一个人一天，时间长了，倒也觉得挺好。“妈妈，你回来拉。”两个女儿出来了。“欸，快点洗手吃饭。”袁倩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悦些。
四个人吃饭。“……有请潘XX为我们分析今天的走势……”只要是阮梅来，吃饭时她就会开着财经频道，然而她照样跟她们说话，有一听没一听的。“最近股票好伐？”袁倩问。“勿好……”她咕哝了一句。袁倩也知道，那么多年，股票早成了阮梅的一个解闷方式，根本没什么好不好的。
“妈妈，侬现在……还有李海昌额消息伐？”她瞧了一眼阮梅颈间的金坠子，一个小巧的苹果形的锁片。阮梅扒拉了一口饭：“听说，伊开了一爿药材店，跟几个朋友一道。做啥？”“没啥，就问问侬看。侬听谁讲的？”
袁倩想找人说说话。这几天她憋着一口气，在公司也就算了，回家对着女儿，晚上还要对着程历，实在苦闷到了极点。她问的李海昌，是母亲的初恋。中年后他们也有过一段情。当时她还在读小学，和小菲小芙差不多大。当年她还不太懂，只知道有个大爸爸一直到她们家来，对她也很好。后来有天被父亲撞见了，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一天……
阮梅说：“上趟听符老师讲起过。”阮梅自从前年和初中的班主任联系上后，就一直有来往。袁倩指指那个坠子，问她是不是李海昌送的。“勿是额……”阮梅夹菜给两个孩子，“自己买额。”
袁倩这才想起她以前问过阮梅。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个坠子她总会想起李海昌，总觉得是他送给阮梅的。
“喏，伊送把吾只戒指。”阮梅说。
“戒指？”
“嗯，一只红宝石戒指。”
“……那只戒指勿是爸爸买把侬啊？”她一直以为那是阮梅的婚戒。
“勿是额，”阮梅白了她一眼，“伊买把过吾什么东西！”
那个戒指阮梅年轻时有时会拿出来戴。原来那是李海昌送的，她不由觉得阮梅胆子大。去年她生日，秦升也想买一只戒指给她，但她怕程历起疑，便拒绝了。后来他送给她一只翡翠镯子，一只细腻厚实的圆条镯。袁倩瞥了一眼左手腕上的那抹阳绿。程历看到后问起，她说是自己在网上淘的。
“格辰光你们不是要离婚吗，后头为啥没离拉？”袁倩记得那时候父母吵得很凶，父亲好像还到李海昌单位去闹了。居委会也来调解，她经常被赶到楼下孤老头家去做作业。
“格辰光么，”阮梅放下筷子，“原因多来……又没房子，住到啥地方去啊？再讲，格辰光离婚又不像现在，跑到民政局就可以离了。格辰光还要单位开证明，吾一个老病鬼，长病假在家，人家要怎么想……”她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凉拌黄瓜。“再讲，还有侬来，侬哪恁办？”
其实那时候她倒是做好父母离婚的准备了。她情愿他们离婚，也不想听到他们没完没了的争吵。他们的不和是她童年乃至少年时期的巨大阴影。
小菲小芙吃完去房间里玩了。袁倩和阮梅坐在桌边，谁没都有收拾的意思。“明天的走势很关键，如果指数不能达到XXXX点就很危险……”电视里响着脸盘肥肥肿肿的女股评家的声音。
“妈妈，大爸爸……爱过侬伐？”袁倩问道。虽然说什么爱不爱的很奇怪，但当一段感情没有结果，能抓住的，能安慰人的也就只有这个字了。阮梅讪讪笑了一下。“吾想……也是爱过的吧……”说“爱过的”三个字时她笑得更深了，还看了袁倩一眼。“侬凭啥……”袁倩也不知道为什么，竟问出了这句话。阮梅回忆说，当时李海昌写过一封信。袁倩说想看看那封信，阮梅说下次她回去找找。
“当时，李海昌额老婆晓得伐？”
“晓得额……”阮梅想了下，“侬今朝做啥，哪恁会想起来问李海昌额啦？”
“哦，没啥，想起来就问问。”
阮梅看看袁倩，说：“格种事体受伤额，总归是女人。”“吾晓得额。”说着袁倩站起来收拾碗筷，她本来还想问问李海昌老婆知道事情后的反应的。
和秦升重逢的事她倒是和阮梅说起过。有时候她太思念他了，总想有个人可以和她聊聊他，哪怕只是一点很表面的事情。他现在什么样子，在哪上班，做什么……阮梅倒还记得秦升，说他小学时什么样，跟袁倩同桌……她又借机和阮梅讲他小时候的事……终于有一次阮梅起了疑心，袁倩连忙否认，之后她便再也没提起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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