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ia

作者: 拉文克劳的万事通小姐 | 来源:发表于2020-08-31 17:25 被阅读0次

    18:19

    小镇上的人们都知道,Maria的展览馆18:19准时关门,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选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外人看来毫无意义的时间点,不取整也无任何象征意义。

    一如,小镇上的人们都知道,Maria的美丽错杂于她风情摇曳的身姿、血红的长发、抬眼时每个人都从中看到的疏离的没有内容的诱惑,但无人知道是什么浇灌了这样的美丽,无人知道她从哪里来。

    18:25

    Maria还是不习惯于这里的时间,她怀念那个通过天色能够准确判断时间的地方,怀念19:00依然寂静平和镶嵌在天空这块幕布上的太阳,长达六个月的旱季里,风被笼罩大地的穹顶死死挡住,可到了弥漫一年半的雨季,把整个小镇浸泡得发白、房屋漂浮的风雨又会让人们祈祷:“但愿我们的房屋比旱季的天空更坚不可摧。”

    唯一没有丧失的,是自己对于黄昏这个时刻的敏锐感知。随着漂泊一起丢失在时间里的,有她对文字的记忆、对下雨后飘着腐烂铁锈味的青草的喜爱,只有这个被保留下来。

    惨白的天空从灰色过渡到了纯黑,一帧一帧像浸染了墨汁的宣纸。Maria把红色的长发拨到右边胸口,希望自己光裸的脊背能够贪婪地捕食到一丝风——重大展览或者宴会的时候,她一定要穿上这件黑色露背长裙。

    这是她的祖母告诉她的,在她的小镇上,所有参与宴会的女子都必须穿着露背长裙,美丽光滑的脊背必须要富有光泽和曲线,这样才会得到女人和男人的赞美。

    祖母——祖母后来怎样了?那个被人们称赞曾拥有盛极一时美貌的女人。

    Maria才发现自己连她的容貌、身段、声音都回想不起来了。

    她大概是最后一个记住祖母名字的人了,至于容貌,早就随那些陈旧的照片溶解在土壤里了。

    她自顾自地掏出一支烟,寄希望于吞云吐雾的缭绕里窥得祖母隐约的面貌,还有往事早已被磨平的痕迹。忽然,浓稠的黑暗中,十几只点着打火机的手像殷勤的游鱼围绕在美丽的幻影,争先恐后地簇拥而来,Maria却觉得他们在微弱火焰中跳动的脸庞都幻化成争夺食物的鹰鹫,凶恶而贪婪。

    这些脸庞让她联想起今天展厅里无数按快门的声音中,千篇一律的面孔交错间窥得的将头靠在浴池边的作为展品的女人,人潮汹涌里,混杂其间攀伏在她脊背上游走的双手它们又属于这些人中的哪一个,或者哪几个呢?

    明明没有烟雾点燃,但她的目光已经失焦消融在微弱火光中,毫无目的地软弱地扫过眼前这些男人,不自知地留下令人迷醉的气息。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美丽。

    19:00

    小镇上的人不知道的是,19:00准时上餐,也是Maria的规矩。

    她很少举办宴会为许多人准备餐食,但这场展览的委托人开出的金额让她不得不屈服于合约倒数第二条——最后一场展览后,为到场中最尊贵的十位客人提供专属餐食服务,要求是全心以待。

    餐盘鱼贯而上,没有热腾腾的水雾缭绕在客人眼前,但也不是冬日的黎明冻死在湖边的鱼类的冷冰冰。

    用大西洋儒艮最为清新甜美的乳汁熬成的奶油做的柠檬挞,冒着已成雏形的幼鸟绒毛的黄灿灿的煎蛋,一种长在南美洲的有着鳟鱼般鳞片的矮树结出的贝壳形状的果实,尝起来是生蚝的味道,印度北部的乌帕斯树生长着的如同沉睡的未成熟的太阳一般的金色果实隐藏在裹着浓稠青酱的意大利面里,马孔多湿热沼泽地里长着的猩红百合和食人玫瑰捣成的酱,混合了处女柔软胸脯的被刺伤后的几滴鲜血,用来佐新鲜出炉的烤鹌鹑。

    每一道上桌的菜肴都会被一一介绍,那一个个只会出现在人们口耳相传中暗藏艳羡的遥远模糊的地名,狭窄封闭的小镇里难以触及的食材,人们高谈阔论书籍里出现过的奇闻轶事。尽管它被群山环绕,那些讯息蜂拥而来更新换代的速率依然快过田里荞麦疯长的势头。

    Maria看着人们对各自眼前出现的珍奇食材按捺不住的狂喜与注视,端上了晚餐的最后一道菜肴——一颗少女的心脏。

    这是一个为自己的部落开辟了由漆黑的森林中心通往外界的道路的勇敢的女人,她是这个部落里最美丽的少女,本来理应被献祭给神灵,却因为和心爱的男人交合而失去了纯真献祭的资格,被部落的人们唾弃,可也正是她,挽救了整个部落困囿于森林瘴气而难逃瘟疫和嗜睡症的命运,

    可到最后,她被人们记住的,却是她美艳到迷惑了三四个邻里部落最强壮男人的不实传闻和她放荡不守贞洁的品性。

    她自尽而亡,遗体被爱人收藏,最终交付给Maria的展览馆。

    Maria不知道自己这样擅自动用那颗被单独郑重交付的心脏是否妥帖,但是那句“全心而待”仿佛魔咒一般,让她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坦诚而真挚地对待小镇居民的念头,大抵也与黄昏点烟时目光一扫而去的麻木和空茫有关。而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高诚意。

    少女的心脏依然跳动得强劲有力,不需要动脉的支撑和帮助,它依然源源不断地泵出散发柠檬清香的血液,可沉醉其中的,只有Maria。

    她默然收起那颗心脏,放回私人展厅的角落。

    她知道,这辈子除了自己,不会再有人去凝视这颗永远跳动的鲜活的心脏。

    20:30

    清理晚宴的残局耗尽了Maria的心神,她终于得以将自己沉没在浴池中。

    水波平缓而暧昧地在她身体上摩擦抚摸,却不带情欲地,不见淫荡地。她的身体,她的容貌,每天都经受着女人刻薄复杂的眼光磋磨,承受男人贪婪的目光评判洗礼,所有与她肌肤厮磨的事物中,除了日月高悬的光辉,便只有水最亲昵柔和,让她总是想起儿时祖母粗糙但温暖的手掌。

    她的童年印象里没有母亲的存在,祖母曾经耳濡目染让她养成的习惯时至今日依旧被她固守着,那件黑色露背长裙,19:00准时吃晚饭此后不可再进食,清晨时对着苍白粗粝的天空饮一杯青叶茶赶走郁积一夜的陈腐气息,夜晚一定要用牛奶玫瑰花瓣清洗身体保持白皙干净。

    她盯着漂浮着的红色长发,跟新月一样冷白色的灯光照着,她的身体曲线无处遁逃,三角形的蓝色浴池被勾勒得愈发清晰。连黄昏时的青蓝烟雾也没能迷惑记忆之神的眼睛让她窥探往事和祖母的一点容貌,在这毫发皆现的灯光下,她又奢求些什么呢?

    水凉了,Maria准备起身,湿淋淋的长发带起飞溅的乳白色的水珠,仿佛疾驰而过的公交外锋利地倾斜着敲上玻璃窗的雨帘,迷蒙不清之间,她发现浴池周围被围上了一圈警戒线——她对这个再熟悉不过。

    可自己怎么会被作为展品?

    被裂纹缠绕的三角形浴池,青白色的瓷砖,放在三角形顶点的锋利王冠,一尘不染锃亮如新,搭在瓷砖上的自然垂放的双臂,轻靠在其上的头颅,卷曲浸湿的黑色长发滴答滴答地淌着水,空气中弥漫着遮盖不掉的海制品的腥味和血液的铁锈味,池中的水平静无波,光滑如镜,死寂得连最活泼的鱼类都会窒息其中,

    Maria没有仔细观赏展品的习惯,大多数委托她展出的展品,她都无法理解其中所谓的艺术性。因展品慕名前来的人们高谈阔论作者的奇闻轶事、光怪陆离之传闻,点评颜料画笔的缺陷,Maria却只在匆匆一瞥时为作品洋溢出的哀伤和欢腾而惊艳。

    可唯独今天这一件,四目相接的一瞬后迅速移开目光,Maria知道自己是狼狈败阵而逃,却不敢再移回目光。

    仿佛一只饱满的水球被细针挑破,啪地爆裂在空中,还不曾落地,水分便已被烈日酷暑完全蒸干,化作下一次大雨的养分。

    明明一直都躲避掩藏得很好,明明还差一点就蹦上云端,明明已经费劲全身心力在抵抗越来越沉重的大气压。

    一朝溃败。

    20:40

    即便离开了浴池已经许久,Maria依旧披着浴巾,脑海中是那个作为展品的女人挥之不去的面容和身躯。

    “这样的女人,除了那个还算平直的肩膀和勉强可以用来缝制花纹的脊背,简直一无是处,她怎么可以跟她祖母使用同样的名字?”

    “一个女人怎么可以有通天柱一样的大腿?”

    “还好她嘴角没有那颗家族世代相传的痣,否则啊,那岂不是更丑?”

    南方之月高悬天空,却面容模糊,诱惑了记忆之神的目光,往事从月光烧融的口袋里露出一角。

    月色清辉怜悯地勾勒出Maria从来不肯直视镜子的面容,白日展览上的女人的面皮逐渐清晰,细腻而亲切地贴上Maria的脸颊。

    她盯着月色,想起那个已经躺在许多烛光之间安睡的黑裙女人,和那份高薪合约的最后一条——为展品中的女人准备一场葬礼。

    邀请函已备好,只需印泥封住发出,自会有人来。

    Maria曾经猜测过这女人的身份,闭塞的小镇无人知晓她的来历,捐赠者从未出现。她不是没接手过活体作为展览的交易,却从未有过金额如此之高、行踪却如此捉摸不透的。

    白烛兀自燃烧了一整天,浑浊的蜡油瘫软成一团,冷下来后包裹着焦黑的棉芯,所有的邀请函都被拆开,Maria去的时候已是空无一人,空气仿佛一只不知饱足的妖兽,吞噬了所有蜡烛燃烧的温度,还掠走了空气中为数不多的水分,所有的椅子都被调转了方向,背朝着中间躺着的女人。

    大抵是有过蜂拥而至的人群。

    “你说,他们的到来是因为你,还是因为你的死亡?”

    阒寂无声。

    01:30

    Maria是被一阵凉意惊醒的。

    记不清来到这个小镇多少年,却无论如何难以忍受这里夜晚烤焦花瓣和露珠的高温。

    但在房间里被冻醒,这还是第一次。

    可这不是自己的房间。

    头顶闪烁旋转的手术灯,房间里她从来只是见过却无法准确命名的医学仪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滴落药物的输液管。

    Maria低头,却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巨大的手术靠椅上,双腿被白色的布条和绷带紧紧缠绕,皮肤呈现和自己平时的白皙截然不同的黝黑,黑发垂落在裸露的肌肤上,撩起一片战栗,汗腺开始缓缓开放,对外吐露着冰凉的微咸的液体。

    忽然间,房间里的仪器开始剧烈颤动,显示屏上的数字慌忙地从极低的数值跳向另一个极端,Maria的视线里开始浮现这样一行字——Oh Maria,这是对你说的话。

    飘逸而秀气的手写体,向右倾斜了一些角度。她慌忙闭上眼睛,企图用隔绝光线的方式来遮蔽这一行文字,可当她重新试探着睁开双眼时,那行字依然醒目,然后逐渐褪色,变成了另一句——在这闪耀的夜晚,为何还要自我折磨?

    她终于慌不择路地拼命挣脱身下的绑带,奋力逃出去,仿佛丛林中被猎豹追捕的羚羊,腿部的白色布条紧紧束缚着她的躯体,血脉被箍紧的窒息令她难以发力。湿淋淋的粘成一缕缕的黑发如同刚打捞起来的海藻,混合着汗液的咸湿,缠绕捆绑着她的身躯,成为她想要前行的壁垒。

    01:35

    Maria不知道自己究竟跌倒了多少次,挣脱了多少腿部的绑带,磕破了几处伤口。毫无时间概念令她更加慌乱,就像一个漫长马拉松却看不到任何路标和指示牌,甚至更糟糕,她连终点在何处也全无知晓。

    那行出现在视线里深刻到难以磨灭的黑字逐渐消失,身后却又聚集了无数支一直飞速前行不断靠近的锋利的铅笔,漆黑的铅芯对准了她的身躯。

    一条条走廊掠过她不断逃离那些铅笔的身影,一个个房间被穿过,冻结了Maria所有希望的是一扇再也无法被打开的房门。

    她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那扇沉重到任凭如何敲打都纹丝不动的房门边,拼命地向角落蜷缩、后退,犹如植物的根部渴望养料和水分一般,希望在角落的某个深处寻得掩蔽身躯的安全屏障。

    房间里的光线飞舞着聚集起来,包裹住她的身躯,笼罩着她惊恐的脸庞。她对着强烈的光源,如此彻底赤裸地暴露在这么多支一模一样毫无特色的铅笔之下,毫无防备。

    四周墙壁上的瓷砖黑色的纹路由平直变得逐渐扭曲,在逐渐的后退间,她感到背部陷入了一片柔软的无障碍的空气。

    01:45

    从墙缝中跪着蹒跚而出的Maria终于确信自己摆脱了那些铅笔,逃亡过程中被刺伤的流血的伤口渐渐结痂,有的以令人惊奇的速度恢复愈合,铅芯留下的黑色印记飞速消逝在时间中,可是剧烈的疼痛和疤痕始终提醒着她曾经受到的伤害。

    然而此刻的Maria却无暇顾及这些疼痛,支配她注意力的是眼前再次出现的黑字——别将内心玷污,现在堕落还太早。

    墙上瓷砖边界的曲线脱离墙体,漂浮在空中,把Maria所处的空间切割成一个个逼仄的不规则的曲面立体,全都扭动着怪异的形状,每一个立体里,闪现了许多不同的景象——那些男人攀伏在她脊背上的形状各异的手,女人唾弃她浪荡风情时嫌恶的表情。众人围观一只幼羊被屠杀肢解的现场,然后打着哈欠在刽子手疲倦而面无表情的吆喝中离开那血腥之地,第二日,鲜血的铁锈味消失,人们依旧谈笑风生,在那里摆着最热闹的集市,在幼羊被屠宰的地方欢唱起舞。一只知更鸟死在黎明苍白臃肿的朝晖里,猫头鹰告诉了凶手知更鸟喜欢迎着清晨第一缕朝曦在梧桐树上高歌,麻雀告诉了凶手知更鸟只有脖颈是最致命的地方,喜鹊叽叽喳喳地说要用带箭毒碱的利刃才能一招致命,啄木鸟悄悄把珍藏多年的匕首卖给了凶手,一窝刚刚出生的小黄鹂围观了这场谋杀,哼着愉快的曲调,因为它们的母亲每天捕食归来都会愤恨地埋怨知更鸟的绝美歌喉和置群鸟的议论于不顾的特立独行。可是没人知道,谁杀死了那只知更鸟,凶手匆匆消失,再不曾露面。

    眼前的画面纷繁变换,Maria企图挥手打断那些扭曲的线条,破坏那些怪异的曲面立体,就像击碎一颗颗硕大无味的果冻,可却只是徒劳,倒像是溺水的醉汉涨红了面庞发出的无力求救的信号罢了。

    隐没在画面里的黑字又一次变得清晰醒目——Oh,Maria,这是对你说的话,如此固执是为了什么,你已经这般美好。

    腿上的绷带和布条被逃亡中匆匆掠过的气流撕破,黝黑丰满的大腿终于失去了捆绑束缚,找回了奔跑站立的力气,不断逼近放大的黑字消融在了那些画面里,同时也稀释了构成画面的颜料,所有的物象失去了具体的含义,汇成一条抽象的色彩河流,扭曲的黑色线条是楚河汉界的分割线,Maria扬起头颅,丰盈圆润的涂着白色蔻丹的指甲此时却是划破黑色油污线条的利器,仿佛长着一口锋利白牙的睡莲,终于在浓稠黑云的压迫下锋芒毕露,咬住了敌手漆黑的脖颈。

    她往缠满线条的长廊深处跑去,一路淌下刚结痂的伤口因为肌肉的用力流下的血液,混合着指甲划破曲线滴落的黑色油污。

    终于她在长廊的尽头看见了一顶似曾相识的银色王冠,由镶嵌着钻石的钉子凌乱搭成,错乱中唯一能找到的规律是统一朝向外部的尖端部分,闪烁着根本无法接近的光芒。

    Maria心底一凛,飞快地闪过那个蓝色浴池上的黑色长发女人,和放在顶点的一尘不染的王冠。

    整个人仿佛被女巫操纵着的木偶,她还在脑海中检索印象里的王冠是否和眼前的能够完美匹配,身体已经靠近了放着那顶王冠的平台,双手还流淌着未凝固的黑色油污,轻轻举起了那顶王冠,全然没有感到手指被扎破的疼痛,也不曾察觉那些鲜血究竟滋养了这片地板,还是被这王冠尽数吞噬。

    眼前的黑字再次不再飞快逼近,而是在她周身环绕漂浮——这都是对你说的话呀,我如此美丽的Maria。

    02:00

    这一次,Maria终于不是在逃亡,她是在追寻。

    追寻一扇永远向前移动的门,嵌在白色的墙壁内,依然攀伏着稀疏的黑色曲线,但其密度已经无法引起Maria的恐惧。

    半开的门后,坐着一个穿浅灰色露背真丝长裙的女人,黑色的卷发长垂至膝盖,她的手指轻轻划过一把银色的剪刀,流连的目光像是爱人的抚摸,保养着剪刀,蓝紫色仿若天鹅绒的光芒照着她的半边脸,嘴角左侧点缀着一颗小巧的痣。空气凝成一堵镜子,相隔甚远,不敢再将目光投向那个女人,因为她也看到了自己嘴角的棕色的痣。

    她忽然想起自己一片光洁的嘴角,一头卷曲的红色长发。

    这人,是谁?

    自己,又是谁?

    她又开始了向前奔跑的旅程,说不清是为了寻找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还是抱着逃离了这里就能够把灵魂交还到自己原本身躯里的想法。

    长廊亮起了血红色闪烁的灯光,像一层枯萎的玫瑰花瓣罩住了她已经不再湿淋淋的黑色长发。

    毫无征兆地,她感到了重力场的缺席,没有坚硬的地板做支撑,她被什么包裹住了。

    费力睁眼的缝隙间,她看到呼出的空气形成的泡泡在水中急速上升,巨大的落地灯把一切都调亮了好几个色度,但她暗红色的指甲却始终无法被染上明媚鲜妍的活力,散在水中的火红长发缠绕在她的脸颊和手臂上,像极了作茧自缚的溺水者。

    如同困在巨型玻璃板里的美丽标本。

    Maria这么想到。

    因为缺氧,大脑只允许浮现些许零碎的画面。

    她看见穿着露肩长裙的自己在有着高大立柱和圆形穹顶的大厅里踩着鼓点跳探戈,跳拉丁,周围是欢乐的男女,大家为她不断变换的繁复舞步喝彩叫好,手中推杯换盏的动作都停下,所有人驻足欣赏她的美丽,她丝毫不压抑完全绽放的美丽,她所寻找期望的那种美丽。

    她看见和自己有着一样面庞的黑发女人穿着杏色吊带,宽松的灰色长裤,昂扬骄傲的高跟鞋踏着相同的鼓点和舞步,周围的男人向她发出真挚热烈的邀约,女人们应和着她的笑容,夸赞着她嘴角那颗风情万种的痣。

    然后所有画面逐渐丧失了声音。

    最后视野里只有一片黑暗。

    03:00

    凌晨三点,展览厅内。

    一个黑发女人坐在浴池边,黝黑丰满的大腿挑逗着冰冷惨白的灯光,勾起了暧昧的情欲,却丝毫不显得轻佻放荡,无论如何都保持着疏远的距离。她光裸修长的脊背闪着柔软的光泽,浅灰色长裙上散落着湿淋淋的黑色长发,腿边放着一顶银色的钉子搭成的王冠。

    空气中掩盖不掉的铁锈味不似白日浓烈,但依然可以看到她身上匀速流淌的血液浸红了浴池中的清水,尽管速度已经缓慢到寂静无声。

    她向浴池中间望去,晃动的水波里,是一个红色长发身披浴袍的女人。

    先前交替出现不同的跳舞的女人又涌入她的大脑里,频繁闪动,欢快的拉丁舞曲也变成了一个黑发女人跪坐在空间扭曲的长廊上,身体伏地时的吟唱——

    Oh,Maria,这是对你说的话,如此闪耀的夜晚,你为何要折磨自己,如此固执是为了什么,你明明已经这般美好。

    这都是对你说的话,我如此美丽的Maria。

    18:19

    “叮咚——”

    壁灯柔和的橘黄色灯光下,浅灰的沙发上,一个女人盘腿而坐,盯着自己透明莹润的指甲愣愣出神,黑色卷曲的偏分长发像被风吹散的凌乱树叶,落在紫色睡裙上。

    听到门铃声,她也不用转身就可以猜想到那三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仓鼠,杰尼龟,柴犬,一个揣着一束鲜花,一个衔着隔壁萝卜送给她的自己最爱的巧克力,一个抱着热气腾腾的紫菜锅巴和刚到的牛小肠。她们带来的礼物上写着——For our Hwasa, best Maria。

    三只平时永远闹腾不停状况连连的神兽,总会在这种橘黄的灯光下变得乖巧温顺。

    也只有她们知道,自己会在无人独处的阶段会有怎样的脆弱和斗争。

    下次还是换盏灯吧,橘黄色总是适合敞开心扉,疗伤落泪。

    自己和朋友创立的公众号 发点观点 写点故事 Echys是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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