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寻马
宋玥送了钟灵回到万劫谷,便一路狂奔回来找段誉他们,自昨日从瑞婆婆等人口中听说了段誉已经和那位黑衣女子木姑娘驾着一匹黑马跳过深谷,逃到了对面山崖,暗自松了一口气,然而听说载着他们逃命的那匹健马已经不幸坠入深谷,心中又不免一番难过。待到今日来到断崖深涧之畔,却又是一阵担心:只见对面山崖之上松石旷影,空无一人,山风呼呼,又哪里见到段誉二人的踪迹?实不知因他晚来一日,段誉已被无量洞左子穆等人带下山崖,关入了无量洞木屋之中,而黑衣姑娘木婉清也早已被四大恶人之中的岳老三擒上四围群山之中的最高峰,等着段誉去拜师救人。
宋玥见不到段誉二人,正自焦急忧虑,忽听崖下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痛苦呻吟,似乎有人受伤。料来是围追段誉的瑞婆婆他们从谷底攀爬对面山崖之时,不慎坠入深谷,摔断了腿脚无法移动,所以哀嚎。又想到那匹忠心救主的宝马良驹,此刻也是躺在谷底,不知是死是活。心下思忖:好马忠魂,正该死得其穴,而不是曝尸荒野。于是顺着崖壁山石,缓缓攀爬,下入谷底。越是往下,惨号呻吟之声越是清晰,待到离地五尺之时,他轻轻一跃,立地站稳,回头果见四五具黑衣人的尸体掉在谷底乱石之中,有三人更是脖子歪斜,眼睛突出,显是先已被人生生拧断脖颈,然后抛入谷中。宋玥心中打了一个寒噤:何人如此凶残,下手竟然这般残暴。瞧这情景下手之人似是打退了追杀段誉的黑衣人,只是看其杀人的手法,恐怕是敌非友,不知段誉是否又已落入他们的手中,吉凶难料。这时呻吟之声又起,循声望去,只见一人栽倒在谷底的水潭边,半截身子泡在水里,果然手脚俱断,鲜血都染红了一大块潭水,连头上也摔出血来,满脸血污,只怕是活不成了,却又未曾死去,兀自哀嚎不已。
宋玥叹息一声,正欲转头去察看马尸,忽听那人惨呼道:“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宋玥心念一动,问道:“杀你不难,你先告诉我,那位段公子和那位黑衣姑娘哪里去了?”那人骂道:“那小子被姓左的给押回去了,那小贱人被一个怪人给擒走了。你快杀了我罢。”宋玥听罢,知道他眼见自己是没得救了,只求早点死了好 黄袍 解脱这痛苦,于是吸一口气,拾起地上跌落的长剑,一剑插入那人胸口,那人惨呼一声,就此气绝。
宋玥送了那人上路,想到段誉被关在无量洞中,一时半刻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那位木姑娘不知道被抓去了哪里,须得尽快访查,若是她已掉入歹人之手,救的迟了只怕后果难料。转身去找马尸,其时天色虽已大亮,而谷底幽邃,视野并不十分开阔,他顺着水潭一路摸索,心中只觉这水潭并不算小,仔细瞧去,水深也将近一人之高,如果那马儿坠入深谷之时,恰好掉在这水潭之中,那便有了存活的希望。只是下来这么片刻,并不曾听闻半句马儿的啼叫嘶鸣,不知是否已经死去。心中正自患得患失,忽见潭边一块突出的大石之下,一只马头露在水面上,马身泡在水中,一动不动。他赶忙冲入水中,抱住马头,触手之处,一片冰凉,心下黯然,却又不死心,探手轻按马颈,只觉脖项之下的脉搏还微有跳动,不禁大喜。赶忙抱住马头,借助水力慢慢挪到岸边,那马儿忽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瞧着宋玥,只是并不动弹,想来是疲惫至极,又深受重伤之故。宋玥瞧那马儿眼中流露出亲近哀怜之色,不禁大起怜惜悲悯之心。他以眼神示意马儿好生安歇,自己又下到水中,检查马儿的伤势,为它正筋接骨。
原来昨日黑玫瑰载着段誉二人跳过山崖之时,因为马蹄先已受伤,终于力不从心掉入深谷,恰好落入谷底水潭之中,那水潭虽然不浅,奈何山崖实在太深,虽得水潭缓冲,终于还是无法避免腿脚在潭底石壁上跌断,它仗着求生的本能,用马尾摆水,慢慢游到了岸边,只是先前载着两人奋力跑了一日,又累又饿,加上受伤坠崖,浑身上下疼痛难当,这时候才算是逃脱险境,终于力竭神销,昏死过去。
贰 医马
宋玥奋力扶了马儿上岸,让它侧身躺倒在谷底平坦之处,喂它喝了几大口自己酿制的药酒,待到马儿眼神迷离,慢慢安然睡去,这才小心翼翼为马儿正筋接骨,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跌打损伤药膏,均匀涂在已经用药酒去除污垢的马儿断腿之上,又在谷中找来几根粗壮的木棍树枝,用剑削成数截扁平的简易夹板,撕破外衣,为马儿仔细包扎腿脚。跟着检查马儿皮肉之伤,清理创口,敷上金疮药……直忙了两个时辰,日已中天,这才长嘘一口气,算是忙完。
他在谷底细细查探,只觉山谷里的环境甚是奇特,东边山石遍布,视野开阔,联通外界,南北俱被山崖所挡,西边环境清幽,水潭中一股水流顺着地势蜿蜒而下,这时候恰好日光照入谷底,溪水直如一条银蛇在青石间蜿蜒而行,煞是好看。溪流两岸草木繁茂,崖壁山石之上青苔遍布,不时可见各种不知名的山花正自开的烂漫,时有馨香入鼻,不由得心旷神怡,精神大好。转过弯角,忽见前边一棵高大的枣树,树上正挂满了指头大小的青枣,不由得大喜过望。他爬上树去,摘取了几颗山枣,囫囵吞下,饶是吃的极快,仍觉甘甜可口。又连续吃了十数颗,感觉两日一夜间不眠不休赶路的困顿与疲乏,竟已消去大半。他又打下许多青枣,用衣服包了,这才赶回马儿身边。
那黑马休息了半日,药酒酒力褪去,已经醒转,只是似乎懂得宋玥治伤救命之恩,并不动弹,也不啼叫,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任由宋玥抚摸马儿脖颈。宋玥拿出一颗青枣,去了枣核,送到马儿嘴边,那黑马极通灵性,舌头一卷,便将青枣纳入口中,咀嚼吞下,宋玥见了心中欣喜,又剥了数十颗,喂了马儿吃饱。这才站起身来,对黑马说道:“马儿啊马儿,不知道你的主人现在哪里,是否有危险,我现在想去救她,可是又不能丢下你,你说怎么办才好呢……”
黑玫瑰听了他这番忧虑踌躇的话语,竟似乎听懂了,挣扎着要站起来,宋玥赶忙按下它:“别着急别着急,你就好好躺在这里养伤便是。”马儿似乎知道自己现在受伤严重,力不从心,不再挣扎,目中却已流下泪来。宋玥见了大是感动,虽然心中暗自焦急,却又不忍心抛下马儿独自上路。于是一人一马在这断崖深谷之中,相依为伴。到了午后,宋玥又去谷中深处探查,这次到了山谷尽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发现,连那小溪泄入地底,也不知通向何处。见日已西斜,只好又摘了一些青枣,在溪边割了一些青草,扛回马儿身边,喂它吃下。
到了晚上,宋玥取出火折子,捡来枯枝干草,生了一堆火,坐在马儿身边。呆了片刻,喂它吃了一些青草和枣肉,又去尸体中取了一只靴子,在下游洗了一洗,灌了一靴子清水,喂给马儿喝下,又起身去脱了那几具尸体的外衣,披在马儿的身上。自己也裹了一件,吃了几颗青枣,然后用剑在谷内远离溪流的深处挖了一个大坑,直忙到深夜,将那五六具黑衣人的尸体埋了,这才折返马儿身边,加了一些干柴挑旺火势,挑了一块平整的大石躺下,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日,宋玥看那马儿似乎精神已经恢复大半,伤口也似乎正在愈合,心下暗自欢喜,看来它是死不了了,只是不知腿脚之伤多久才能好。用枯草接了一大包马粪,喂它又吃了一些枣肉青草,喝了半靴清水,心想马儿数日内恐怕都无法移动,枣肉青草毕竟有限,本来我也可以抓潭中鱼儿来烤了吃,但鱼儿长大毕竟不易,我又何必因为一时口腹之欲而妄自杀生呢?看来我得想办法出谷去找些吃的。他想到便做,站起身来,对马儿说道:“好马儿,我出谷去找些吃的,你在这里好生安歇,我午饭时分便回来看你!”马儿听了微微点头,竟似是听懂了人言。他走出谷,走了数步又回过头来,沉吟片刻,搬来数块石头沿着崖壁垒成一座矮墙,挡住马身,使人不易看到马儿身影。这才动身出谷。
叁 论人
如是数日,马儿伤势渐渐好转,宋玥在谷中一边悉心照料马儿之余,一边阅览在琅环玉洞中发现的两页书卷。只见一卷纸上写的是“潜龙勿用”,另一卷上写的是“逐浪排空”。两纸均绘有人形动作,而在人形腹体之中,又杂以线条箭头以及点点圈圈,而在点点圈圈之侧,均标记了如“曲池、中府、太冲”等等文字。看到《潜龙勿用》书卷底部又写了一段小字:此为丐帮绝技《降龙十八掌》第四式,双手出招,讲究左右夹击, 使敌无处可避。乃余少年时无意中救了丐帮帮主,而后义气相交,与之斗酒所得。丐帮绝技素不外传,余穷毕生之力搜罗天下神功绝技,《降龙十八掌》亦仅得此一式而已,憾之。再看《逐浪排空》书卷底下写道:此技不明出处,乃残书转录。
宋玥知道丐帮绝技《降龙十八掌》是丐帮帮主乔峰的成名绝技,两年前在洛阳城神剑庄百花大会上,他替陈老给谢庄主送新酿的“百花名酒”之时,见过乔峰与神剑庄庄主谢灵韵切磋武艺,其时谢庄主虽然年过五旬,而功力深厚,其家传剑法《康乐闲云剑》更是造诣不凡,然而乔峰大发神威,一双神掌挥舞开来,竟与之斗的不相上下,令在场的群豪振奋,无不敬佩。当下用心研读《潜龙勿用》,期待有所收获。不料看了一天,仍然无所进境,尽管记住了出招的武功招式,却只有一股蛮力,料想如此绝技使将出来,威力绝非如此寻常,实不知此招高明何在。只因他虽然从小就诵读四书五经,及至后来博览前辈高贤的诗词文章,却于武学一途全无知识根基,即使后来科举不中,随陈老进入酒庄学习酿酒之术,也只是研读了酿酒之类诸如《北山酒经》等杂家经典,既不知人体经脉穴位如何分布,又无内力可用,所以虽得其形,而不知其神。好在他生性恬淡达观,既然学不了,也不觉得沮丧可惜。想到乔峰,不由得又是一阵兴奋:乔大哥豪爽大方,有情有义,当日我为寻找失踪的同窗好友方翼,乔装打扮混入丐帮探听消息,后来身份暴露险被恶人所害,侥幸遇到他出手相救,又蒙他错爱,吩咐蒋舵主护送我与方翼平安回乡。他对我多有照顾,待我酿酒之术精进之后,一定要酿造许多美酒供他开怀畅饮,一解嗜酒之情!随即又想到,乔大哥威武雄壮,段公子风流倜傥,虽然秉性不同,却都有情有义,俱是天地间难得一见的好男儿,若是能与他们结为兄弟,也不枉此生……
他虽然从小接受儒家思想教育,却又不慕权势功名,生性恬淡自然,淡泊谦冲,颇有道家风骨,而行事想法,又多善良正直,率性而为,不失江湖儿女的豪情,重情重义,实为这世间少有的奇男子,只是毕竟年少,璞玉未琢,尚自不知其心性可贵之处,想到与乔峰段誉等当世才俊相交结拜,又黯然叹息,自卑其才具低微,不足与论。“也不必结拜,远远地看着他们便好”他将两份书卷收入随身布囊,自己安慰道。
到得第六日傍晚,宋玥从谷外采了野果回来,发现黑马自己竟然站了起来,正在谷中慢慢踱步,见到自己,扭头欢悦地向他长嘶一声,加紧脚步向他迎去。看来它的伤势已经恢复大半,可以慢慢行走了。不由得心下对薛神医又是一阵敬佩:出门之时,薛神医送了我几贴治疗断筋折骨的膏药,本来还以为我谨慎小心,这膏药派不上用场,哪里知道此刻竟然用在这里,而且效果竟然如此神奇!
宋玥也紧跑几步迎了上去,一手抓了一把野荞麦喂给马儿,一手抚摸马儿脖颈,说道:“才刚刚好了一点,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慢慢吃,别着急,还有的!”马儿吃了几口,忽的低下头去,拿额头去蹭宋玥的脖颈面庞,宋玥大是感动,心知马儿通灵,这几日来,蒙他照料,已经对他生了孺慕之情,他扶起马首,眼见马儿双目湿润,竟也是深情如斯,感恩非常,不由地抱紧马首,更加怜惜,暗忖:马儿呀马儿,不知道你的主人现在哪里,耽误了这么六天,不知是否有危险……
肆 重逢
当晚一人一马抱着头睡下。第七日早上,宋玥吃了一些野果作为早餐,熄灭火堆,又领着马儿饱饮了几大口清水,收拾停当,便一人一马离开山谷,向东方开阔处慢慢行去。走得一盏茶功夫,迎面碰到几位青年,均腰插长剑,神情极是焦虑,似乎正在赶路,看那些青年装扮,似是无量剑派门人弟子。却原来是左子穆率领门人弟子出门去找儿子,因为担心儿子安危,走的急切,所以和弟子们分开了。宋玥心念一动,领着马儿走过去抱拳问道:“打扰几位大哥,请问可曾知晓那位段誉段公子的下落?”居中一位身材瘦长的男子定神见是宋玥,讶道:“是你?”原来那日段誉钟灵大闹无量洞剑湖宫,那男子见过宋玥。他知道宋玥后来替掌门寻回了治疗毒貂的解药,是以对其还了一礼说道:“姓段的小子得罪了我们掌门,现已被关入我们无量洞的后山之中。“他顿了一顿,复又说道:”不过我劝阁下还是不要插手此事,以免自惹其祸。”
宋玥听说段誉还在无量洞中,心下甚喜,正欲抱拳致谢,不料无量剑派众弟子话音未落,人已冲了出去,并不理会宋玥。宋玥心下惊奇,回头瞧了一眼,随即转头继续赶路,行了数十步,耳中忽然听到几声“江昂、江昂”的牛鸣般怪叫,那黑马闻得此声,竟突然停步不前,额上毛发竖起,似乎对发声之物大是畏惧。宋玥一边伸手安抚马儿,一边凝神查看,忽见林中深处一人破衣烂衫俯卧在地,屁股更是破了一大块,张口瞪眼,一动不动,正待走近细查,又见一只通体殷红胜血的蛤蟆,跃在那人面前,那蛤蟆长不逾两寸,眼中金光闪闪,嘴一张开,颈下薄皮震动,又是“江昂”的一声牛鸣般吼叫。如此小物,竟能发出偌大鸣叫,若非亲见,实难相信,宋玥心下称奇,跟着几要大声惊呼,只见在那蛤蟆前方,竟有一只蜈蚣正笔直地向地上那人嘴中游去,正待冲过去驱赶,却已没入那人口中,“哎呀不好!”宋玥一声惊呼,跳将过去,果然见那蛤蟆也已一跃,入了地上那人嘴里,他冲到那人身边,扶起来不禁大喜过望,原来那人正是段誉。只因他在数日前于峰顶别了木婉清,后来被无量剑派众人押入后山木屋,每日里参习无量玉洞中玉像之下得到的“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后来趁着左子穆率领门徒出山寻找儿子,逃了出来,却又不幸在这林中中了钟灵的毒貂之毒,全身僵硬,倒地不起。段誉见来人是宋玥,不由得大喜,脱口说到:“咦,你怎的来了?”一语甫毕,又惊喜跳起叫到:“我能说话了!”“我能动了!”他眼见着蜈蚣和蛤蟆钻入口中,这时候能动弹了,忙着又是扣喉咙又是倒立纵跃,想将它们抖将出来。那些物事进入他嘴里,此刻早已化为腹中餐,却又哪里能够如愿!
他见抖不出来,自言自语道:“想必是那莽牯朱蛤进入我肚中,以毒攻毒,这就解了毒貂之毒。”宋玥扶着他坐下,笑道:“原来这蛤蟆叫莽牯朱蛤!段兄,幸好你没事!”当下二人坐下,互诉别后遭遇,宋玥固是对段誉的经历惊奇不已,段誉听说宋玥下入深谷就为了葬马救马,不由大是敬佩,赞叹不已,笑道:“这世间恐怕也惟有你这般多情重义,爱马惜马了!”又牵起宋玥,走到黑马面前说道:“黑玫瑰呀黑玫瑰,不想我们大难不死,今日又再次相聚!哎呀!糟糕!我们快去救你的主人!”宋玥这时才知道黑马名叫“黑玫瑰”,他不会武功,黑玫瑰又腿伤未愈,不能急奔,当下只好和段誉暂别,向其问明相救木姑娘的方向,让他施展“凌波微步”先行一步。
段誉离开后,宋玥抚摸着黑玫瑰的脸,温柔说道:“黑玫瑰,段公子有“北冥神功”和“凌波微步”两大绝技傍身,有他去救你家主人,应是没有问题,我不会武功,你又有伤未愈,我们去了不仅帮不上忙,恐怕段公子救了人后,逃命时反而会连累到他们,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马儿点点头。宋玥拍拍马儿屁股,让它自己在附近找些青草吃,自己坐在一边静候。
谁料日已近午,仍然没有见到段誉他们回来,宋玥暗暗着急,对黑玫瑰说道:“段公子去了快两个时辰,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好马儿,跟我一起去看看吧?”见马儿点头答应,宋玥欣慰地领着马儿,向段誉去路寻去。
伍 再逢
宋玥牵着黑玫瑰,走一程歇一程,直走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一座高峰之上,四处查看,均无段誉等人的踪迹,却看到草丛中有六具婴儿的尸体,被人草草的埋着,小手小脚都露在外面,宋玥吃了一惊,暗道一声“作孽”,重新挖了一个大坑,将六具婴儿身上的衣服分别整理好,整齐地摆放在坑中,然后盖上土,垒上石块,以免被野物翻出。他仔细查看草地周围草木形态,发现有江湖中人打斗的痕迹,又在地上看到数枚袖箭和两根铁指,却不知是否段誉也曾经在这里与人动过手,正欲向远去搜寻,忽闻黑玫瑰仰头长嘶,似乎有所发现,他回头向黑玫瑰望去,只见黑玫瑰已经向前方急急地行去,赶忙起身追上:“马儿马儿,是不是嗅到了你家主人的踪迹?慢一点慢一点,别跑那么快!”一人一马急急向山下行去。
下得山来,又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一个小市集,黑玫瑰愈加兴奋,奔跑的更欢了,宋玥担心它跑太快伤了腿脚,赶紧抢上去牢牢按住马首,低声道:“好马儿,既然已经发现了你主人的踪迹,也不急于一时嘛,莫非你这么想早点与我诀别么?”他原也不抱希望马儿能听懂,只是一时兴起,想以此言劝服马儿慢走,以免马腿旧伤复发。哪知马儿听了这话,竟忽然就慢下了脚步,与他缓缓而行。其时天已黄昏,晚霞涛涛,落日熔金,宋玥见此情景,心底莫名涌起一阵欣慰感动。街市上行人见他一路跟着一匹健马赶路,却不骑上去,纷纷侧目,他也不以为意,径直赶路。
行到一家客栈门口,马儿终于停下脚步,宋玥让马儿等在外面,自己进入店里去打听消息。客栈门口迎客的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去,宋玥止步伸指指向黑玫瑰说道:“小二哥,劳烦你喂它一些上等的草料。晚些时候与你结账。”店小二见他虽然衣衫不洁,风尘仆仆,却又眉目清秀,儒雅有礼,连忙点头称是,将宋玥迎入店中。回头去牵马入舍,却一阵愕然,找不到系马的缰绳。原来宋玥在谷中见马儿虽然受伤不能动弹,仍然系着一根缰绳,如同病者躺于床上,仍被锁链困住,不得自由,于是割断缰绳,任其自由。后来马儿渐渐恢复精神,一天天的跟他熟了,竟也不乱跑,他去哪里马儿便跟去哪里,他让马儿停下等他马儿便不走远。店小二心下惊奇,想到曾听人言宝马通灵,或许懂得人语,于是前面引路说道:“请马兄跟我来吃点东西歇息一下。”果然马儿跟他向马舍去了。这下店小二心下更是又敬又奇。
宋玥步入店中,问明掌柜可有一位少年公子和一位黑衣姑娘前来住店,掌柜正待答话,宋玥忽闻一人惊喜笑道:“宋公子,你在这里!”抬首循声望去,一位俊雅倜傥的少年公子,正与一位黑衣姑娘和一位中年文士从二楼楼梯走下店堂中来,不是段誉又是何人?
原来那日段誉施展“凌波微步”别了宋玥先行一步去救木婉清,不辨方向的狂奔了一路,正茫茫然焦急之时,忽听前方传来阵阵呼喝打斗之声,赶忙加快身法狂奔过去,心下焦急木婉清的安危,不由地一边奔行一边大呼大叫:“木姑娘……木姑娘,你还在么?”到得近前,只见数人围在一起,当中木婉清身躯摇摇欲坠,赶忙俯身揽在怀里。周围几人欣喜叫道:“公子爷”,段誉抬首看去,原来是府上“渔樵耕读”四护卫奉了父亲之令出门寻找他来了,段誉抬首一一还礼,又揽住木婉清,他们二人一别七日,其间各种辛酸苦痛更是催发彼此相思之情,此番相见,自是一番温存。待到段誉抬起头来,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正欲取笑木婉清,忽闻身畔高石之后一人吟道:“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段誉喜道“原来是朱四哥”。当下三人结伴而行,到了小店投宿,朱四哥为段誉买了一套新衣,这才免了他露臀之羞。
三人一行下楼吃饭,恰逢宋玥进入店中打探消息,这才碰到一起。
陆 论马
当下段誉引见众人,原来朱四哥名叫朱丹臣。又介绍宋玥给木婉清和朱丹臣认识。木婉清这才认出眼前这位衣衫褴褛的少年,就是当日送钟灵回万劫谷的少年公子,待到听说他下入谷中救活了黑玫瑰,更是赞叹不已。宋玥瞧着段誉与木婉清二人情意绵绵,知道他们已经芳心互许,两情相悦,心下也禁不住满心欢喜,替他们开心。笑着说道:“木姐姐,黑玫瑰想你想的紧,不如我们现在去看看它吧?”木婉清闻听此言,颇为诧异,试想世上谁人会替一匹马这样说话?此人果然痴的很。她应道:“好啊,我也很久没见到它了。”
四人跟着小二来到马舍,甫入舍门,一匹马儿悠悠地站在门口,望着木婉清,只见双目湿润,隐隐含泪。木婉清呆了一呆,冲过去抱住马颈,不觉已然湿了脸庞。
回到店里,四人重新坐定,吩咐小二上菜用餐。木婉清问道:“宋公子,你与黑玫瑰素不相识,何以冒着生命危险救它?”宋玥沉吟片刻,说道:“我虽与黑玫瑰素不相识,却早已从瑞婆婆他们那里听了它忠心护主的事迹。古来即使最有名的宝马也不过如此,今日有幸听到它的消息,怎能不出手相救!”朱丹臣连连点头,说道:“宋公子有情有义,对待一匹马也能如此深情真诚,委实感人。”宋玥笑道:“越是名马越是有些个性,它能克制自己的野性跟随主人,任凭你差遣,我以为这已是对主人极大的恩情,正该对其肝胆相照,好生疼惜爱护。”段誉笑道:“惟宋兄这般的痴情人,能发出这般痴语。”宋玥浅笑,低头不语。
忽然店里邻座一人喜道:“原来你就是宋玥宋公子,我受马五爷之托,给你传讯:你的父亲让你尽快回家一趟!”说着掏出马伍德的信物,正是那日宋玥在马伍德家客厅看到的一方玉面孟尝。宋玥惊喜而又疑惑,出门在外已经久未返乡,许久未与家人联络,不知为何今日竟然得到父亲的传讯。当下谢过报讯之人。段誉听说宋玥的父亲要他回家一趟,也不以为意,只道是家中父母思念孩儿心切,笑道:“宋公子的悠游天下,怕是要到此为止啦。”宋玥淡淡笑道:“是啊,这次回家,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还能再次与你相聚。”他们二人俱是少年心性,又饱读诗书,常做书生痴傻之态,时常谈诗论文,颇为意气相投,又都是离家出来闯荡江湖,数次出生入死,彼此照顾,早已把对方视作极为亲近的朋友,倾心相交,肝胆相照。今日一别,均是依依不舍。朱丹臣吩咐小二上酒,又加了几样小菜,四人当晚喝的甚是痛快,宋玥酒力浅醉的快,迷迷糊糊地散了席摸回自己的房间,似乎听到木婉清说了一句“黑玫瑰就托付给宋公子照顾了”,他醉的迷迷糊糊,也不以为意,自言自语道:“黑玫瑰,你明天就可以跟你主人走啦,好马儿我真是舍不得你,你走了可要听你主人的话,莫要惹她生气打你……”
柒 别离
当晚四人分别住下,到得次日,宋玥酒意散尽,醒了过来日已三竿,起床下楼,不见另外三人,向掌柜打听才知道段誉他们一早已经离开了,走时已为宋玥结了帐,还留下一个包裹给他,宋玥打开包裹竟是一百两银子,以及一张便条:贤弟,愚兄有急事先行一步,这一百两银子留给你作为回家的盘缠,有空一定要来大理城找我。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托人给我传讯。回家途中注意安全,一路保重!
宋玥暗笑段公子终于说了一回大白话,心头温暖,感动不已。想到肯定是他们三位清早起床,见他还在酣睡,便没有把他叫醒辞别。又想起黑玫瑰,一阵黯然。吃过早餐。收拾了行李,他背起行囊准备出门。一只脚方才跨出客栈客厅大门,已听到院中一声长嘶,不禁喜出望外,只见门口一匹英俊非凡精神抖擞的黑马立在那里,正仰头长嘶,不是黑玫瑰又会是谁?这才想起昨晚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木婉清说过“黑玫瑰托付给你了”的话来。原来木婉清见他爱马惜马更甚于己,黑玫瑰又蒙他一片深情救活过来,对他也颇喜爱,而他回往江南老家也需要一匹马来助脚力,故而将黑玫瑰相赠。
好马儿,走罢。宋玥喂饱了马儿,拍拍马儿屁股说道。
想到回家,宋玥又是一阵感慨,去年他在陈叔酒庄做工之时,听闻同窗阿木与女友的恋情失败,阿木伤心欲绝。当时为了安慰阿木,他委托邻家姑娘阿香陪伴、照顾阿木,带阿木出去爬山、逛集市散心,阿香是他信得过的好姑娘,因为家境不太好,这两年一直在赵姨的裁缝店做工贴补家用。为了不影响她的家庭开支,宋玥以比她原来更高两成的薪酬来雇佣阿香。后来听说二人日久生情,已经准备谈婚论嫁了,这次出门这么久,也不知他们二人近况如何,这趟回家,是否赶得上喝一杯他们的喜酒呢?
宋玥收拾了心情与行囊,轻抚马颈,当先而行,黑玫瑰紧随其后。青天大地,一人一马,就这样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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