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

    我又要出远门了。 这个春节过得实在压抑。

    故乡越来越遥远。像一块断开的缺口，永远有个位置，但是不知道丢了什么东西，再也粘不回去原来的样子。

“妈，我不是说你强迫，我是说他们家，我妹妹和他还没有认识......”

“什么强迫，你是不是自己没娶媳妇就拦着不让你妹妹嫁出去”？

        妈妈是一个爱哭也坚强的人。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年在门外漂泊。是妈妈一个人门里门外操持着家里的生计。山里地里的活都是一个人在忙，还会耕田耙地。

        一个妇女会耕田耙地是一个让人敬佩也让人可怜的事。我不知道其它地方的人怎么样，可是在我们那里，我妈妈这样的人为数不多，这给我的童年留下了很深刻的烙印。仿佛我的童年很少有父亲的影子，所以心中觉得对他的亏欠感也会少一些。对母亲则不是，她在和我说话的时候都要斟酌一番就会让我感到一种极度的失落，为人子女的失落。可是这个时候，我全忘记了这些想法，而做出来的行为必定日后会后悔的。

我......

"我什么我，我不是介绍给你了嘛，是你自己嫌弃不要。"

"我没有嫌弃，我只是说我跟她没有爱情，总得先让我们先接触一下吧，再说了人家"

“再说什么再说，我现在什么都不管了"。妈妈哭着上楼去了,留下我和妹妹在厨房里独自着急，我实在想不明白，妹妹才21岁，为什么要这样着急着把她嫁出去，一生的婚姻怎么能靠赌运气呢？

“香，我把糖送回去吧，等你们认识一年再说吧”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一直说先不要来，慢慢处一年再说，但是爸爸妈妈又这样说，我能怎么办”

        妹妹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从来不发脾气，委屈了就自己偷偷的躲起来哭。可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生，却有一颗倔强的内心。自己初中没毕业就出门打拼，每年寄钱回家。

        说真的，她是我们三兄妹中最有资格继承父母留下来的家产的人。而我是一个浪子，彻头彻尾的浪子。初中就开始在外面生活。老家的风俗我不懂，也懒得懂，妹妹不一样，从小生长在这里，有一颗农村人的心，不嫌弃糟糕的基础设施和繁琐习俗礼仪。我一开始就是一个旁观者。可是外面的世界也不适合我。我在陌生人的世界随心所欲的生活着，却融不进任何一个地方。

        我试着开导她要坚定自己的内心，可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不能清楚的表达“忠于自己”是什么样的一个状态。

        二十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过忠于自己的感觉。我也考虑面子，考虑周围人的感受。我又有什么不同呢。前些日子我要不是因为别人的拒绝也将就了自己的婚姻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老了，可要我现在以长兄的口吻来指导妹妹的人生既没有说服力，也不真实。我自己深陷迷雾中，甚至常常以为生活中就我一个人有烦恼，就我一个人遭受命运的唾弃，就我一个人背负深重的苦难。

        我总忍不住像别人倾诉消极的情绪。像扔垃圾一样像接近的人丢这样的思想垃圾。我不知道妹妹有怎样的经历，有怎样的苦难，会有怎样的想法，那些看似风平浪静背后必定有狂风暴雨。

        沉默了好久。

        我突然说。“我去吧，我买点东西去，向人家说清楚，说清楚我们的意思，我们又没有拒绝，我们只是需要时间相互认识和熟悉。”

妹妹担心的问：你去行吗？现在爸爸在舅舅家又喝醉了，打电话又说回不来。

        我那天是喝了酒。说走就走着去了。半路看见父亲回家，我也不理，自己坐着车就开过了。我像奔赴战场一样走向那个朋友家。半路我又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说不上两句就吵了起来。我狠狠的丢了一句：“为了妹妹的幸福，我去，我不管了”。

        到目前为止我都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一点私心。我想应该是没有的，我希望妹妹幸福，希望妹妹能有追求爱情的自由和勇气，希望能为妹妹做点什么。不管这样做是不是鲁莽的，我现在回想起来都不觉得有一点可惜和悔意。

        两个听话的孩子对父母做了这鲁莽的反抗，这实在出乎他们的意料，我们从小是这样的乖巧。也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他们从小是这样的善良，善于妥协。可这次，我们都如此顽固。也许是因为两个男人喝了酒，才会做出这样不顾妈妈和妹妹的感受。我当时甚至觉得我为人子已经尽力了。我努力顺着长辈的意思走，我也一路得到他们的庇护平安的长大。

        可是哪怕再简单、再显而易见、看起来七平八稳的路走起来也充满了坎坷。而且这一路，像我们这样乖巧的孩子大多迷失了自己。我们想要重新找回自己，想要控制自己的人生，是需要交很多的“补课费”的。

        我半路被妹妹叫了回来。这是她的事，也是她的意见，我应该百分百的尊重，不能有任何面子上的问题。可是最终，人怎么能敌得过面子这样无足轻重又无法舍弃的东西。我们可以以修为为借口，可以以知识浅薄为借口，为自己的虚荣找到台阶。

        去的路上我一直组织语言，心理一直在打鼓。可是妹妹这样一通电话，又让我心理有些隐隐作痛。难道都这个时代了我们连选择爱的权利都不能捍卫吗？而且是我心爱的妹妹，那么听话的小女孩，父母怎能忍心不管不顾让她嫁给一个他们自己都不了解的人呢？

        我打开门进屋，什么都不说，就先认错。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可是我就觉得我应该认错。这些年已经够不孝的了，我始终都是有错甚至有罪的。

        事情才过了不到十天，我无法详尽的记得那天的谈话。可是我记得我把这些年不敢说的一些话说了，因为我的自尊心实在难以承受那句“你是不是自己没娶媳妇就拦着妹妹嫁出去”。我尽力用我“丰富的”人生经历去辩驳。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狭隘和封建的人呢！我思想开放，观念超前，我向往婚姻自由和灵魂自由。

        今天，我后悔说了这些话。我知道很多都是在为我的无能找托词。我羞愧于自己的无能，所以不遗余力的去遮羞，去粉饰。人生唯一的不幸是自己的无能。比这更不幸的是。

        父母终究执拗不过我们。因为他们是那么善良，我们是他们的牵挂，是他们的心头肉。他们只是固执的认为他们的行为永远都是为我们好，认为他们说一应该是一。而我又以很高的标准去要求他们。要求他们开放，要求他们放我们自由，无条件的支持我们的任何决定，哪怕是走向深渊。

        我认为他们是固执封建的。我何尝又不是。他们希望我以用旧的生存法则来生存，我希望他们有新思想和开阔的眼界。他们两个人的学历都不过二年级呀，能在这个时代丰衣足食已经很不错了。可是我还对他们有这样高的要求，比他们对我的期盼和要求似乎更无理一些。

        尽管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我就算理解他们的种种想法，也不能接受他们的束缚我的自由。我急急忙忙的出走说到底就是一种逃避。我一直说我习惯逃避生活，打内心害怕与生活正面交锋。所以我逃进校园。当我走进大学发现那里把我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我又逃离校园，毕业后我就无处可逃了。

        毕业后，我选择了简单模式，捡最容易的路走到现在这么远。可是没有奋斗和拼搏的人生道路总是越走越坎坷，我似乎走进了死胡同，无处可逃。